第六十章 名字

人群七嘴八舌地围绕着中年女子的尸体看了许久，仿佛已经都忘了自己丢失的储物袋或者刀剑，几个人忽然顶着一副担架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将中年女子抬走。

“哎，这就抬走了！？”

围观人群又兀自热闹了一会，不一会就自己散了，周围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熙攘喧嚣劲，就连血腥味也已被尘土气息彻底盖过。

蔺幽文目瞪口呆道：“这里这种事发生得很频繁吗，怎么周围人都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

摊主还是眼皮都没抬起一下，懒懒道：“这里多的就是等待雇主的杀手，偶尔两个目标就在码头里，当场就能杀了也很正常。”

司空临稀奇道：“这里没人管吗，随便可以当街杀人？”

摊主翻了个白眼，道：“怎么没人管，刚刚不是有人过来收尸了嘛。你们到底还买不买别的东西，不买就别挤在我摊子前，热死了！”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匆匆忙忙买了一些必需品，拖着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到底的少年，走东走西总算将整个码头逛了个大半。

蔺幽文随手扇着袖子，眯着眼睛站在码头偏僻一角，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从他们身边经过，她眼睛不停来回观察着他们，道：“这里也太古怪了吧。”

司空临站在她的身边，好奇地张望着，道：“原来修士的城镇里可以随便杀人的。”

少年低着头立在一旁，阴暗着一张脸，看着自己脚发着呆，闻言忽然冷笑一声，道：“不是没人管，只是管不了。”

蔺幽文瞧了他一眼，好奇道：“怎么说。”

少年抿着嘴，淡淡道：“那些拿担架的就是城里管事的，只是修为大多很低，都是些混日子的人，不会管这些闲事的。”

蔺幽文思索着道：“我记得九城应该有城主的吧，她也不管下面的事？”

少年冷冷道：“不会管的，死个个把修士岂非正常的很。法宝就只有那些，稀有材料笼统也不过了了，不多死点人，怎么够分的。”

司空临笑了笑，道：“这么说来，这些杀手岂非在做修真界的好事。”

少年沉着脸道：“至少这块码头上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蔺幽文撇撇嘴，道：“怪不得沈家在前面那块地方这么受欢迎，是不是他们管着那里不让随便当街杀人啊？”

少年低着头，手攥紧拳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司空临瞧了他一眼，忽然拿起手中散发着灵动彩光的长箭，微微一笑道：“那小道友知不知道这根箭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抬起头瞄了一眼箭，面无表情道：“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怎么会出来想……想帮忙挡箭……”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竟是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他在从眼睛余光处偷偷瞄着蔺幽文的神色。

司空临却又笑道：“那么之前在摊子前，那两个为了阵石而吵架的人是不是你弄出来的动静，因为你的关系两人才造成误解，互相争斗起来。”

少年恨恨地瞧了他一眼，紧紧抿着嘴，低声快速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修为也不过筑基期而已，肯定不是你自己发现的！”

蔺幽文挑了挑秀眉，道：“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干什么？”

少年转过头看向她，好似忽然换了一张脸似的，倏然变了表情，脸上挂着忐忑不安的神情，眼睛朝地上瞥着，低沉道：

“我不想被你发现我偷偷下了船，混在人群里跟踪你。但是这两支箭真的不是我弄的，啊，对了，这箭应该那个杀手弄的，我亲眼看到他在那两个搬鼎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弄出很大动静来，彩箭也是先射向那个女的头发上。说不定就是他看箭射偏了，所以才自己出来补了一刀。”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你还不如说这彩箭是他弄出来转移注意力的呢，你没看到他当街杀人后随便就走了吗，说明他根本没必要遮遮藏藏暗杀人，只需要确保被杀的人能够被他立马杀死就好。”

少年脸又变得涨红，沉默了一会，忽然又急急道：“那、那还有这支黑箭呢，这是从哪里来的，我看到没看到它。还有箭射出来前那些吵闹的人群，也很奇怪！”

蔺幽文诧异道：“那些人的储物袋什么的不是你拿走？”

少年语速飞快激动道：“当然不是我弄的！我看这彩箭、偷东西的、还有黑箭都是一个人弄出来的，就是想趁那个杀手杀人的时候浑水摸鱼，趁乱把你也杀了！我是想出来帮你挡箭的，绝对不是我！”

蔺幽文看了司空临一眼，见他也无奈地对自己笑了笑，心里更是烦躁。看起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真的醒得很有问题，说不定神识还未全部恢复，不仅前后行为非常不着调，说话总是会突然开始激动，还前一会刚给她甩脸色，后一会又立马跳出来说要给她挡箭，搞得一副两人有很大交情似的，其实她才认识他两天超过一点点。

她想了一下，忽地打断了少年甲亢情绪，更大声道：“那谢谢你了！谢谢了！”

司空临莞尔一笑，转了转彩箭箭杆，在地上洒下一片亮彩，道：“小道友说得都是真的话，那看起来场上最起码有三批人，第一批就是不当心引发争端，弄出黑烟骚乱遮住了半边天的小道友；第二批就是把鼎推倒，用刀捅人的杀手；第三批就是在人群中制造更大骚动，明面放出彩箭，暗地射出黑箭的神秘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师姐。”

蔺幽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逐渐稳定下来的少年，松了一口气，抱怨着道：“我是看到人群骚乱之后，立马拿出绿珠，看到一条光线隐隐向师兄你这边飘去，才把这黑箭截下的。所以不论是谁射出的箭，这些人目标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司空临笑了笑，道：“又或者射箭的根本也不是一批人，射彩箭的想要杀师姐你，射黑箭的想要杀我，两批人混在一起，本来是天胡的局面，没想到竟然一个都没完成目标。不知道他们心里什么感受呀。”

蔺幽文冷笑着道：“至少短时间里估计不会再想碰弓了。”

两个路人忽然结伴从眼前悠闲走过，少年紧张地撇过头，看着角落外形形色色的行人。后背紧紧绷着，手往腰带上的匕首搭去。

蔺幽文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要回船了，你准备怎么办，是一起再搭一波便船，还是直接回家？”

她想着少年如此讨厌沈意，几人之前还算吵了一架，应该不会再想到会船上。虽然少年身上疑点众多，但总得来说还是比沈意那种明当明的坏蛋要好上不少，还想着要给她挡箭，所以她还是要礼貌地问了一下。

少年却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突然张开嘴迸着话道：“当、当然是和你一起回船上，那个沈家的人那么坏，我不能放他在那里害人杀人。万一——”

“他之前不久已经害过一次人啦，短时间内估计还不会泛坏瘾，你先安心一下吧。”蔺幽文双手抱胸，叹了声气，“再说他做坏事你也没有什么证据啊，难道你说他嘴上承认了，别人就真的会认吗。”

少年紧紧咬着牙关，愤怒地看着肮脏灰乱的地面，不甘心道：“话是这样说，但是他真的亲口承认了啊，怎么还能当不知道来看待呢。”

司空临晒然一笑道：“因为亲口承认的也未必是真的呀，难道我说我是鱼怪边上的跟班小鱼，把鱼怪真身吃了才获得人形，我就是了吗。”

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到后面又泛起了铁青色。

蔺幽文撇撇嘴，手指不耐烦地快速转动黑箭，忽然道：“既然还要一起走一路，那总得稍微互相熟悉一下吧，我们还未互通姓名。”

少年肩膀动了动，抬头看向了她。

蔺幽文一甩手将箭杆别在背后腰带上，随随便便行了一个拱手礼，微微撇着头道：“洛山蔺幽文。”

司空临微笑道：“司空临。”

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左右转动，飞速瞧过两个人的脸，半垂下脑袋，从睫毛缝里偷偷看着蔺幽文，声音黏糊又轻道：“夕鵩。”

蔺幽文道：“郗拂？”

少年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道：“夕鵩，夕阳的夕，鵩……鵩鸟的鵩。”

…………

船上十分安静，“沈意”不知身在何处，老于陪着老张在甲板上晒着太阳，眠烛几个昏睡不醒的人依旧沉默着陷入香甜梦境，没有一丝醒来迹象。

夕鵩脚才刚踏上甲板，脸色又倏然变得难看起来，绷着脸仿佛随时要吐出来似的，指尖紧紧戳着掌心。

蔺幽文几个匆匆和老于打过招呼，随便说下了刚刚发生的情况，敷衍过惊呼担心的二人，走进了舱室。

“沈意。”蔺幽文脚“咚”一声踢上舱室过道走壁，墙壁抖了两抖，引得墙上印着的影子也晃悠了两下。

影子却越晃越猛烈，闪烁着不断膨大，终于越过墙壁下线延伸向地板，在地上浑沌搅转了几圈，猛然向上突起，窜出个小孩人形来。

“沈意”自黑色影子内脱胎而成，摆开掌心抚平了手臂上犹自冒出的细微黑色屑片，冲着蔺幽文开心一笑，兴冲冲道：“你们回来啦！”

他看了圈脸色迥异的三人，嘻嘻笑了一声，却道：“就你们三个人，其实可以和你们说实话，我不叫沈意，以后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妨叫我真名吧！我叫朝鱼，朝阳的照，鱼怪的鱼。”

蔺幽文百般聊赖道：“哦，你都知道了。”

司空临也挑起一边眉毛，好奇地看着他道：“阁下下修为莫非就这么厉害，神识隔着大老远都能观察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真名显然也不叫朝鱼的“小孩”尖声笑了笑，道：“哈哈哈，不是我神识有这么厉害，只是我就在你们身边不足几寸的地方，想不听到你们说的话都难呀！”

少年的脸色又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身子几乎佝偻弯下，靠着墙壁看着就要吐了出来。

蔺幽文撇撇嘴，道：“那么你看到是谁要杀我们了吗？”

“小孩”嘟着嘴，捧着脸，道：“没有。我都说了我贴着你的身，怎么看得到这两支箭从哪里飞来呢。”

司空临微微一笑道：“但是你总归看到了什么吧，不然不可能这样冲过来炫耀。”

“小孩”微微一笑，眼中闪动奇异光芒，忽地一转身，身子倏然变黑，仿佛化为了液体一般，甩身溅到了墙壁上。勉强保持着人形的影子嘴巴部分夸张地上下开裂，声音顺着开合而出：”我确实看到一个熟人。“

蔺幽文道：“谁？”

影子的声音粗哑难听，尖利地磨过众人的耳朵：“你们之后肯定还会见到他的！我就不先乱介绍了，不然你们要误又以为他是我的朋友啊！”

蔺幽文还想再问，一串黑字却突然晕晕乎乎从影子上分裂而下，窜动飘舞，落到了三人眼前的地板上。

“杨濯言？这是谁啊？你看到的是这个人？”

影子的声音遥遥传来，晃过三人耳畔，向远方沥沥而去：“你们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当然不是。再不跟你们多说了，我去做我的事了。地上这个是我的名字哦，我的！好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