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白雪
庄白雪看着眼前一个个形容潦草却出乎意料传神的木质头颅,心里直气得要喷出火来,骨瘦如柴的身子不禁都要摇晃起来。
他是一个迷信的人,迷信这个词对于修士来说,似乎掺杂些古怪可笑的意味,哪有能上天入地、追风纵火的人还会去信那些神鬼佛妖,研究避讳凶吉的呢。就算是那些信奉妖兽的邪教徒,热爱钻研八卦风水的学士,也和这些迷信产物有质的不同——一个是真有效果,一个只不过是胡诌乱掐。但是他却有些不同。
他本就是因为迷信才会诞生到世上,因为迷信才能修炼到今天这般修为,可以说他活到现在就是一个迷信所成就的产物。他喜欢这种朦朦胧胧充满不确定感的感受,喜欢似真似假的胡话,喜欢像最昏头昏脑的凡人一样,突然十几天不睡觉不吃饭,只因为“历法”上说这几天吃饭会造晦气。
所以他看到这么一大堆描画着自己五官的木头当然下不去手,当然,就算是不迷信的人看到这么一堆“自己的头“只怕也不太能够利索出手将它们击碎。
所以他不仅自己不出手继续把这些堵路的东西炸掉,也不允许别人出手清理道路。
”庄三公子,你干嘛呢,堵在前面又不动,不行我来弄。“
”是啊,你这是浪费时间!“
”就是,不就一些假头嘛,你不会怕了吧。“
身后的人群队列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抱怨了起来,庄白雪被他那些黑纱下属簇拥在最前面,此时冷冷地向后看了一眼,忽然张开口沙哑阴沉道:
”回去。“
人群皆是一愣,一个靠近他们的年轻女子立马皱起了眉,不悦道:”不是为什么呀,前面打通了不就能走了吗,干嘛要回去。“
庄白雪阴冷冷道:”我说回去就回去,不回头你们要待在这里我也没意见。“
”你!“年轻女子怒目圆睁,手往腰上一叉,拨开人群,向包围着庄白雪的黑纱人挤去,嘴里继续骂道,”真的脑子有病吧,不就一堆木头脑袋嘛,竟然还真被唬住了。落雁山就这?“
一个穿着黑纱的人却蓦地闪出身子,挤开拥挤人堆,待着黑手套的手掌平直推出,”砰“的一声响,击在了女子胸口,在衣服上留下了一个蓝青色的手指印。
”呃。“
周遭人群一下向后散开。女子一口气堵在胸口,脸仿佛也变成了青色,手掐着喉咙,脖子经脉被仿佛注入了浓稠墨水一般,倏然发黑,慢慢扩散而上直至脸部,看上去就像纹了黑色的树枝枝丫图案一样。
她的眼球冲起血丝,眼白蓦地变黄,舌头吐出,脸颊萎缩,手上的经脉也渐渐变成黑色。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一个穿着靛蓝衣服的中年人忽然从人群中走出,轻轻走到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搭着脉门缓缓揉搓起来。
一股灵力从中年人的手心传出,女子身上经脉里的黑色仿佛被这些灵力稀释了一般,逐渐变淡,慢慢恢复正常,因为痛苦而变形的脸稍微缓和一些,眼球里的血丝也倏然退了不少。
她总算缓过了一口气,能够再次正常呼吸了。
”庄道友,在场都是互相见过礼的道友,就算立场不同,出手也不必如此重。“
靛蓝衣松开了手,淡淡地看着庄白雪道。
那个出手的黑纱人又已退到了庄白雪身边,他正是那个唯一一个和庄白雪有交流的手下,此时恭身朝着靛蓝衣中年人行了一礼,却不屑开口讲话。
庄白雪讥讽地笑道:”她先骂的我,我还不能叫手下出手攻击她?你真是搞笑。“
靛蓝衣平静地道:”是你先挡着路的。“
庄白雪沉着脸,两只灰暗的眼睛朝靛蓝衣中年人的脸上斜斜瞟去,不高兴地道:”前面路堵住了,我叫你们回头,聋了吗?
年轻女子情况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将胸口沾着的蓝青色粉末拍去,愤怒地瞧着庄白雪,靠着墙,咬着牙道:“有本事你自己过来和我打。”
庄白雪崎岖的脸立马扭了起来,阴毒地看向年轻女子,噪人的声音回响在整段洞道里:“难道你觉得我本事比不过他?”
他的手立马抓过那个黑纱人,“啪啪“几声,两三个巴掌猛地抽了上去,打得对方黑纱皱巴起来,却也没听哀叫一声,似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乱发脾气。
“不长眼的东西!”
庄白雪直打得自己尽了兴,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掌泛起酡红,这才阴沉地转过头,对着年轻女子阴笑道:”你现在觉得谁的本事更大些?“
年轻女子白着脸,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立马别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
庄白雪仿若胜利一般,皱起脸上薄薄一层皮,牵起一个骇人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看向人群,他看到最后面的那些人起了一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其实本就不在乎什么金矿金脉,也不在乎茅慕笙在干什么,他只是想维护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所以在他的树洞边,他要特意驱逐赶来搞破坏的洛山门那几个杂种;所以现在,就算这些木头上的颜料还未干去,显然是临时特意画来拦住他的,他也不想破了这个计,叫别人把他的脑袋打爆,哪怕这些脑袋是假的。
人群又是一阵吵闹,有人挤到了最前方,他懒懒地向前一瞪,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些搞破坏的人之一也来到了这里,仿佛要和他作对到底一样,满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看到了蔺幽文。
只见她满脸不耐烦,双手藏在背后,走过来就像是要挑衅一样,眯着眼睛打量着庄白雪。
“你的问题不小嘛。”
只听蔺幽文冷冷道。
庄白雪磨着稀烂发黄的牙齿,阴冷冷道:“什么问题?”
蔺幽文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伸出手,电光立时从手指间激荡而出,窜过洞壁摩擦出细小尖锐电花,分别击向人群手中发着光的灵石。
“哧”
照亮四周的光线猛地闪动一下,在洞壁上摇曳出长条影子,只见火把晃动散动,半数灵石蓦地暗下熄灭,洞道内顿时暗下一大半,只余蔺幽文手中犹自迸动清光电花、
她倏然抽出匕首,刃锋点闪着摇动电亮,猛地就向黑纱挡盖之中的庄白雪刺去!
“唰!”
几个黑纱人猛地合拢围在前方,身上轻纱飘动,在朦胧光线下仿若一团无状黑雾,瞬时吞下了蔺幽文匕首光彩。他们忽地从宽袍中伸出苍白手臂,十几只灰白的手并着尖利指甲猛地抓向了蔺幽文身体。
蔺幽文近在咫尺,脚却陡然往旁边洞壁上狠狠一蹬,身子猛地拔高一尺,脱离白手抓握范围,仿佛早就预想好了一般,单眯着眼睛瞄准黑纱人头与洞顶的空隙,手腕一翻拇指向前一顶,匕首”嗖“一身划出白色炽光,似流星一般飞速向着挡路的木头轰去。
“咚!”
庄白雪眼看匕首在他眼里留下一串白点,窜过头顶,他的脸扭曲起来,忽然想起了昨日奇异的怪光——
他记得那个叫司空临的男修士一直在笑,仿佛在看什么天大笑话一样看着他,那两个女修则是满脸不屑。他暗地里咬着牙,一边说话放松他们警惕,忽然伸手抓向那个抱着藤编篓子的女修手腕,那个女修果然吃了一惊,手中篓子顿时掉在了地上。
他立马把视线尽量往地上瞥去,篓子里掉出来的却不是他预想的金子,而是一些兽毛编成的猴子娃娃。
那个叫司空临的男修看了,却笑着说这是死去的猴兽毛编成的,上面说不定附着猴兽冤魂。
他当然被吓了一跳,他平日里最讨厌看见这种与他同样邪性的东西,那个叫司空临的男修看着他的表情,却仿佛生怕他没事一样,继续添油加醋地说他把篓子弄翻,娃娃掉在脏地上,只怕要遭受猴兽冤魂骚扰。
他当然不相信,可是司空临越说越起劲,仿佛见到过这种事一样,一口气举了好几个魂魄附体生前毛发编成的娃娃的故事。他只觉得晦气万分,似乎只是听到这些自己也会变得倒霉,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就连脚上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这个叫蔺幽文的女修却就在此时,突然冲着他奇怪地笑了一下,眼神放在他的身后,他立马转头去看,却见一抹幽幽白光浮动在半空,向外噼啪闪烁出一丝丝异线,带着滚滚灼气刺过他的脸颊。
他立即被吓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叫蔺幽文却倏地轻松一跳,越过他倒下不能动的身体,白光激散悉数吞入怀中——
“啪沙”
白光被洞中黑暗吞没,幽幽消失在前方路段中,洞中火光再次繁盛冒起,照亮了他几欲脱出瞪大的眼珠,他僵硬地转过头,愤恨地看向站在人群之前的蔺幽文。
他想起当时她说的话来:“冤魂成体,我用我门独门法术替你挡下了这一击,算是抵清你脚上受的这一下了。算起来这本就是你自己不好,偷偷摸摸装神弄鬼才会被我们误伤,现在受到真的鬼魂报应也算是活该。我现在替你受了这一下,你就别再多嘴了。”
他现在只恨不得把当时点头的自己撕碎,再将这几个洛山门人活活剁成肉末,再去喂给那些猴兽吃。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还有人劈雷不用摆阵摇旗的。
蔺幽文背着双手,看着庄白雪扭曲的骷髅脸,也想起了昨日情景,忽地又是冷笑一声,朗声道:“你知道你什么问题吗?”
庄白雪并未搭话,一旁不停咳嗽的年轻女子却接着道:“他什么问题?”
蔺幽文抿着嘴,眼波闪动看着前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了表情,嫣然一笑道:“他十几个,打我一个,不就是最大问题?”
她指了指前方那堆被劈黑散裂的木质人头,一块碎片上还能看清上面代表庄白雪瘦削骨头的线和代表眼睛的大圆圈,她又道:“一个人分成这么多个脑袋,打我一个。那天竟然还好意思说我。”
“哈哈哈哈。”
在场人群想起欢笑声响,每个人都憋不住笑容,因为各自手上的光源关系,脸俱都显得非常奇怪,看起来格外嘲讽。
庄白雪身体打着摆子,由于情绪激动,脸上神经又已不是很灵敏,显得僵硬无比,一对招子里的恨意几乎都快滴了出来,想着那些画着自己五官的头,心脏仿佛空跳了好几拍,人都快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
这是那个年轻女子的笑,她笑得格外开心,眼角都快流出了泪水。
“借过。”
这是蔺幽文的笑容,她轻蔑地撇了撇嘴,拨开他的黑纱下属,绕过身走到了前方。
“让开!”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跌跌冲冲跟着蔺幽文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