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晕倒
夜深,寒露。
柴相助站在夜色最浓郁的地方,就连灯笼的光似乎也照不穿这里一片漆黑,他用力挣大眼睛,手臂来回摆动着,似乎是想将灯笼里的烛火摇出来,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
他只能看到一片毛茸茸的夜色毛骨悚然罩在他的周围,就像是层厚厚皮毛,让他总觉得下面似乎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断在动。想着想着,他不由又打了个冷颤,嘴唇哆嗦了起来。
“哥!”
小弟的响亮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让他不由安心了一些。
柴相助努力呼出一口热气,勉强笑了笑,僵硬地转过头,温柔地道:“阿顾,现在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多少人家都在休息之中。这里住的不止有修士,还有许许多多普通人,他们忙碌完了一天之后,就应该配得上舒舒服服地大睡一觉。你小声一点。”
柴相顾撇了撇嘴,道:“知道啦——”
他说话总是喜欢将尾音拉得比他们寻常口音再长一些,听起来总像是在对别人抱怨不满似的,显得十分轻佻不耐烦,柴相助说了他好几次,却都无济于事。
柴相助叹了一声气,无奈地笑道:“行了。那尽量小声点。到大哥旁边来。”
他的眼珠不安地往四下瞥了一圈,又神经质地晃了晃灯笼,轻轻道:“情况怎么样了?”
柴相顾不屑地冷哼一声,却转过头,只看着一片漆黑夜色,并不看他:“还能怎么样,那两个洛山的人回了船上之后,又在上面莫名奇妙待了很久,然后又被人从后门请进了俞家。”
柴相住楞了楞,道:“从后门?”
柴相顾冷笑道:“是的。我还以为洛山和他们关系那么好,还能得到什么特别青眼相看呢,原来待遇也不过这样。”
柴相助冲弟弟笑了笑,似是想说再什么,话却堵在了喉咙口,仿佛这些话语已然随着心一起,一点一点向下沉去。他越是想控制住脸色,却越是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抿着嘴,不再说话。
看起来,他们来俞家求助的事,也已经没戏了。
柴相顾斜眼看着大哥,冷哼道:“现在大哥还打算去求他们吗?”
夜色仿佛在随着灯笼底下的光影晃动,一下一下膨胀收缩,打在柴相助眼前。
他只觉嘴巴干燥,喉咙生涩,突然之间一阵头晕,只能缓缓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现在门里实力尽失,别人不认我们也……”
灯笼还在继续晃,一下又一下,就好像是小河涟漪上反映出来的火光,不断地绕着圈。他眯了眯眼睛,仿佛听到小弟在冷冷地笑,朝着他说话:“……那还不如就此完了算了,反正我们门派又不缺人,也不缺我们炘州这点人——”
“不是,其他地方的人又……”柴相助嗫嚅着嘴唇,调动起自己全身的灵力,突然大声地道,“他们不知道……”
“……大哥你就别这么犹犹豫豫的了。你这又是何必给自己搞那么大的重担……”
小弟似乎还在喋喋不休,柴相助却只能断断续续听得懂一点点。他突然打了个抖,身子似乎也融入了灯笼火光之中,恍惚间看向外方,只觉得小弟一双眼睛似乎正在斜睨着他,脸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挂满了不屑与看不上——
他突然再也忍不住,身子重心骤然倾斜倒下,猛地就将自己身子跌下,往地上扑去!
“啊呜————”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从俞家宅子里传了出来。
柴相助毫无所谓。
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看着轻晃似水的火光一摇一摆,看着自家小弟嘴巴一张一合,看着天上的星空一眨一闪。
他也眨了眨眼睛。
夜色重新袭来,仿佛一层厚厚的毛皮大衣,重重地裹在了他的身上,头上,鼻子眼睛之上。
他突然意识到”星空“上其实并不是真的星星,只不过是跌落到地上的灯笼,里面撒出来的火星。
灯笼里的光照不穿他的身边情景,照不亮他小弟的脸,甚至就连他脚底的鞋子是什么颜色都照不出来,为什么现在他又能看到里面迸出来的火星亮光呢?
想着想着,夜色就已盖上最后一层,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
“救人啊,救人啊!”
叫喊声突然划破静夜,凄惨回荡在街道之上,将周围所有陷入梦乡的人陡然唤醒。
蔺幽文本来还在床上翻来翻去,艰难地准备入睡,听到这句惨叫仿佛就像得了什么赦令一样,突然之间来了精神,赶紧坐起身,就连外套都懒得再披一件,直接打开窗子向外看去。
“救人啊,救救我的大哥!大哥!”
这叫喊声十分耳熟,嗓门大而洪亮,能够穿透大半座府邸,直接传到她的身边,显然这人不是修为挺厉害,就是嗓门天生厉害。
蔺幽文眼波转了转,喃喃道:“好像就是白天那个千魄门的人。”
“师姐!”
她抬起眼,只见司空临已然站在院里花坛旁边,看到她打开窗户,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他已穿着全套外出打扮,衣服洁整完备,仿佛就等着晚上出事,衣服也没换一直干等在那边一样:“师姐你也是被吵醒啦?”
蔺幽文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诧异道:“是啊,你也是被吵醒的?”
司空临莞尔一笑走上前来,却背靠在她窗边墙上,只伸过手敲了敲窗棂道:“是呀。”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那你这穿衣服速度可真是厉害呀。”
她关起窗,随便穿套上外裙,便和司空临会合在院中,匆匆忙忙赶到大门口。却见高门已经半开了条缝,七八个小厮丫鬟手提着灯笼挤在一起,正争相看向外面的热闹——
“救人啊,你们别关看,出来救救我的大哥啊!”
柴相顾高亢的声音就好像一把钩子,引得小厮纷纷推肩拱腿,丫鬟个个探头伸颈,灯笼的光朦朦胧胧将他们牵引在一起,看起来就好似一团面浆糊,粘稠浓密却不肯流出一丝到门外。
司空临微笑道:“几位道友,让一让吧?”
几个丫鬟举着灯笼,悄悄窥着他的脸,吃吃笑道:“行吧,小郎君请。”
几个小厮诚惶诚恐道:“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修为在身,当不起公子一句‘道友’啊。”
司空临又冲着他们菀尔一笑,也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盏灯笼,和蔺幽文偏身从门缝里走了出去。
黄橙橙的灯笼暗光下,只见柴相顾一个人抱着手贴在门前站着,就好似是在故意等他们两个似的,臭着脸,神情黯淡,再也没有白天一半神气。
他用还剩下的四分之一神气,没好气道:“是你们!你们也行啊,快来看我哥,他只不过站在这里看了俞家一会,就突然莫名奇妙晕了过去,是不是俞家搞出来的事?”
司空临眼神流动,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身后门内继续偷偷围观着的人群,笑了笑道:“该不会是中了俞家弄的什么防贼的阵法吧?”
柴相顾脸拉得更加难看,恶狠狠地瞪着眼,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大哥是贼?”
司空临含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也许俞家很注重隐私,所以只是半夜站在屋子外面,也会被阵法标记住。”
“你!”
“你什么你,你大哥人呢?”眼看着柴相顾一副立马就要发作的样子,蔺幽文撇撇嘴,直接了当打断了他的话语道。
柴相顾楞了一下,看着蔺幽文的脸,忽然好似泄了气,张了张嘴,嘟囔道:“你……算了,你们帮我看看我大哥吧,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路中间。”
蔺幽文冷冷道:“意思是你就不会自己找间客店,不会把你大哥搬到室内?这也要人教?”
柴相顾脸突然涨得通红,手指无力地握着袖子,皱着眉眼睛往别处瞥去,支支吾吾道:“我……我们身上盘缠已经用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蔺幽文却已并不再理睬他,和司空临两个人走到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柴相助前,蹲在了他的身边。只见其面目苍白,唇色发黑,额头看起来肿了一块,不像是突然倒下,反而像是被人打晕了过去。
蔺幽文道:“你哥哥之前见过其他人吗?”
柴相顾总算转过了状态,虽然满脸困惑,但还是一字一顿道:“没有。应该没有。”
司空临笑道:“那他头上的肿块是你打出来的吗?”
柴相顾狐疑往大哥脸上瞥了一眼,倏然变了脸色,跳脚高声道:“这、这是谁弄出来的!?我刚刚看还是没有的!”
蔺幽文幽幽道:“你确定?那这肿块是不是又是令兄的什么暗病,现在正好发作出来?”
柴相顾着急地道:“怎么可能,大哥他向来身体强壮,修习也是一直徐徐前进,从来不激进求成,只是稳固慢行。怎么可能有暗病,我还不知道的。”
“吱呀——”
突然,俞家的门发出一阵尖酸生涩的声音,又被向外打开了一点。蔺幽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打着灯笼从里面款款出来,却正是白天去接俞有鸣的那个侍从之一。
他依旧高高抬着头,只听他冷冷地道:“夜深了,还在外面搞些什么。”
外面的街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空空荡荡,简直连一个人都没有,蔺幽文甚至可以听清老鼠蟑虫在地上匍匐爬行的声音,和白天的轻松悠闲的行人氛围简直一点也不一样。
她站起身,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柴相助,道:“不是搞什么,是有人不能搞什么,晕过去了。”
侍从冰冷冷地道:“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司空临微笑道:“确实没什么关系。”
侍从面无表情,毫无波澜道:“但是这里是俞家,你们在外面喧闹,就和我有关系了。”
他向前一步,灯笼里的光大撒而落,照得满地滚落光花,高大的身子摇晃间猛地拉开,在光照下绵延伸长,直接笼罩住了蔺幽文等人。
蔺幽文也冷冷看着他一眼,随手一指,手指尖端电花激动,轻巧掉到地上,”兹“的一声向影子飞去。
“这是霹雳?”
只听”兹啦“一声轻轻响动,侍从顿时面色大变,手刀向下倏然切掉灯笼烛心,地上的影子霎时间消散暗灭,电花却犹自落在地上,好似水滴落入滚油,猛地炸出一长串火花,向上喷涌了起来!
“唰兹兹兹——”
火花涌动向上,直接映亮了门前半块场地,明亮晃动舔上夜色,光点不断横向乱飞,打在众人脸上,火光来势汹汹!蔺幽文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指收起,紧急收起了放出去的电流。
“这是怎么回事?”
月光重新透过云彩,温柔模糊照清楚下方事物,几只老鼠尖叫着窜回了洞里。
一点火花在地上逐渐跳动滚去。
侍从的脸仿佛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他提着暗淡无光的灯笼,突然转过身,生硬地道:”不多追究你们了,别再这里继续大喊大叫就好。我先把门关起来了。“
“砰!”
大门轰然闭起,地上的蟑螂四下逃逸,没头脑似的徒劳晃了一圈,重新飞溜钻入犄角旮旯之下。
蔺幽文拍了拍手,努力控制着灵力大小,轻轻炸起一束电花,照亮了她的脸——
“欻!”
只见火花漫动,电气四溢。混合着月光,一不小心就将门前映照得亮如白昼。
她撇了撇嘴道:“是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