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残壁
“沙沙沙——”
厚重的云翳蔽住半边日光,晚风并没能吹动它们,却穿过院内茂密浓郁的叶丛,汇聚成凄厉的呼号。
“沙沙九……沙就沙…………沙沙沙……救!”
“砰!”
徒劳留在墙上的半扇窗扉猛地拍打上残破窗棂,书房内精神恹恹的几人不由而同打了一个激灵。
不知何时,俞启就已失去了踪影,似乎只是视线稍稍从他身上移开了一瞬,他就已经施法离开了这里。
蔺幽文和司空临望着捂头蜷缩在地上的大弟,心里都不由感到一阵郁闷。
霞光勉强挤开云缝,好似一条血红的线,从墙上破洞向大弟脸上投去,蔺幽文看着他痛楚难耐的脸,忍不住道:“你要在地上耍无赖到什么时候呀,你爹都看不下去走了。”
大弟紧紧咬着牙关,双手捂着耳朵,似是不耐听到蔺幽文的声音,浑身却轻轻颤抖了起来。
司空临苦笑一声道:“算啦师姐,等会我把他扛到俞师兄房间外看管着吧。只能说俞师兄家里行为处事风格实在独特啊。”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这么看来,越裳她祖母管家能力简直算是十分不错。”
大弟却忽然挤开牙缝,小声地道:“…………三弟。”
蔺幽文皱了皱秀眉:“你在说什么,口齿太模糊了,我听不懂。”
大弟的身子却忽然打起了摆子,整个人都仿佛缩成了一团虾米,颤颤巍巍地道:“……三弟……三弟要死了……”
蔺幽文和司空临对视了一眼,她蹲下身子,恶狠狠道:“你说你三弟,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会就见你们对俞师兄图谋不轨,一会又到那石碑竹林里面鬼鬼祟祟,你们在做什么?”
大弟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却又立即因为肌肉哆嗦而错开,声音断断续续,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丝恨意:“我要放它们出来……出来以后我们就不是废人了……我们也能有自己的灵力了……”
蔺幽文根本不关心这些,厉声道:“你说这些又和俞师兄有什么关系,我问你对你亲大哥做了什么,他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大弟“哈、哈”粗喘气,似是想笑,气管却又开始岔气,想来就是之前发作过的先天毛病又开始发威了起来:“大哥……他……承受功法那么好……比我们完美……自然就应该替我们先行试试样子,打个模子……我……我们已不想杀他。”
蔺幽文简直快要对这家人说话的表达能力感到绝望,烦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砰!咚!”
忽然,窗扉又一次被重重砸开,可怜的窗板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这几次大力,总算被撞得飞到了地上,和碎瓷烂瓶滚到了一起。
“咕咕咕……”
一个雕琢精美的木桶打着滚,被窗板带到了蔺幽文的脚边,她一脚踏上,抬头看去——
只见阿雨猛地扑到窗台残砖上,脸色发白,湿发冷汗,大声叫道:“三少爷!三少爷在夫人边上,用自己一身血肉,搅得石碑下那些东西都醒了!”
“啊呜”
一声凄怨狼嚎却好似附着在了她的背上,两只笨重的爪子像影子一般自然而然地探过残留的窗棂,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
她甚至不能回头再看一眼。
没有鲜红的血,没有惨烈的哀哭,硕大的嘴巴已经全部张开,猩气已经全部溢出,从上往下将她整个上半身侵吞包住,没放过一点留在外面——
“咚”
蔺幽文只能看见一只狼头直冲地下,没到了窗户下方看不见的地方,将阿雨完完全全吞了进去。
“阿雨…………”
大弟的声音轻似喘息,呆呆楞楞地直视着重新趴到破烂窗棂上的狼头,它竖直的眼睛却也似乎在打量着他。他更加难以呼吸,躺在地上开始双手双脚忍不住抽搐起来。
“咕噜咚。”
窗台上的狼头靥足地眯着眼睛,忽地打了半个滚,悠然伸了个懒腰,爪子便撑着窗台人立了起来。它也学着大弟的样子,抖了抖身上的毛,似乎在满意地阿雨整个进了它的胃,横着在它长长的躯干里。
它长长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在拧笑。
大弟忽然躺在地上呕了出来,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
“你在吐什么,难道这不是你惹出来的祸?”
竖眼睛的狼兴致勃勃地吐出舌头,爪子轻轻打在了窗棂上,好似在弹琴,眼睛朝着室内几个人左左右右打量着。
“外面还有几只这样的?那些丫鬟小厮怎么办?”
它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没有血,没有新的猩气,它是不是觉得浑身难受,还未尽兴?
“你的小妹呢,是不是也已被这些狼给吃掉,再也不能和你见面?”
“啊呜”
大狼猛地引颈向上,上半身轻巧探进室内,高昂厉叫起来!它弓起肌肉扎实的背,腰肢轻轻一用力,便已跨过残砖,鲜红的舌头几乎甩到大弟脸上——
“欻”
鲜红的血终于流落了下来,好似一颗颗饱满的水珠,撒在了地上。
大狼头断骨裂,长条脑袋已经和上半身整个分离,黄的白的从骨头碎裂处滴落,滚在它笨重的躯干边上。
“滴答——砰!”
鲜红的血自薤露上咕噜噜落下,大狼的躯干失去平衡,笨重地冲过窗户,重重砸在了地上!
“狼……”
狼竖长的眼睛仿佛还在笑,得意洋样地看着跟前的大弟,却怎么也没看到来自身边电鸣一般的剑光。它在地上犹自滚动了两下,带着异样的嘲讽,换了好几个角度看向大弟。
蔺幽文还未抖剑,血珠便已全部从潋滟剑身上悉数流下,剑光反射着熹微的霞光,却将室内映照得五光十色。
“狼……狼死了?”
大弟张了张干燥开裂的嘴唇,虚弱地问道。
蔺幽文并没有收起剑,随便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也许还没死透吧。”
狼爪轻轻动了动,尖锐的指夹没有声息划过地板,旁边地上的狼头眼珠似乎也向外动了动。
“所以还需要用‘修士的手段’,来看看究竟——”
“兹啦”
电花倏然闪过,汹涌袭上室内每一个阴暗角落,混合着剑光霞光,好似一片炽热光火,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啊呜”
白狼的头猛地哀哭起来,头颅刚要滚动,断口忽地又喷出浓浓的鲜血来,却又立即被搅入脑袋深处的电光烧干,只余上方薤露,剑光混着火花噼啪作响!
火花和最后一抹霞光仿佛连成了一片,轻轻连绵照在了地上。
蔺幽文的剑已经收起,她的手指间却还继续涌动着电花雷闪。
“虽然麻烦,但却是还是用这种手段更保险一点。”
她撇了撇嘴,一脚将破烂狼头踢开。外面的狼嚎忽然间就已接连成片,仿佛已经和黑压压的云彩融化在了一起,低低盖在了整座府邸之上。
司空临叹出一声气,笑了笑道:“是啊。”
…………
鲜血一滴又一滴,沿着长长的回廊向前流落。
三只白狼仰面翻着肚皮,嘴角耷拉着舌头,碧青色的眼珠已经涣散,静静躺在花丛之中,已然没了动静。
这条回廊仿佛就像是什么试炼之路一样,充满了凶险,狼嚎一声接一声,狼爪拍出来的厉风便也一下接着一下。
“你还有一会时间,可以把事情的全部告诉我们,等走到了回廊尽头,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蔺幽文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大弟的脑海里,他浑身犹自打着抖,却已恢复了些精力,能够随着她和司空临一起走动。
“滴答。”
一滴血就是一句话,大弟双目无神,嘴唇无色,将事情慢慢道来:
“妖气散尽,起鸿沟的灵力却也莫名奇妙跟着消失,家中逐渐衰落,人丁不断凋零。”
“家中祖传祖师爷所作之晨光歌,却也早已支离破碎,难以辨认学习。”
“到了父亲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落魄穷困。”
“欻”
又是一道剑光,蔺幽文冷然拧起手腕,电光便托着电光,将又一只大狼重重拉破肚皮,击倒到花坛里。碎泥和鲜血顿时混了满地,凝结淤积在了地面。
“你能不能挑重点说?”
“好……”大弟茫然地道。
“这是大哥的事。母亲怀着大哥的时候,修为由于两重周天一齐运行的关系,快速提高,突然一天有所感悟,看起了晨光歌的残谱。她似乎是理解了什么,似是能够自动填补起了那些残缺的空挡,陡然之间仿若换了一个人,对周围灵力气息吸收简直事半功倍,跟着变突破大关来到了金丹后期。这样带来便利的小孩,母亲当然会对他加倍疼爱,另眼相看,这个小孩当然也由于’胎里修;的关系,吸收转换灵力总是事半功倍,那些家中的基础的功法也是一学就会,简直就像个来挽救家族末路的天才,这便是大哥。”
“母亲没有选择像其他修士一样,控制胎儿进度长长怀孕,只不过三年就将大哥生下,她自己的修为已是水涨船高,俨然成了家中顶梁支柱。她没有选择藏私,而是将自己领悟过后的晨光歌教给了家中其他人,尤其是父亲。父亲和母亲当然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他学得也最多。”
“但是父亲也有自己的心眼,他怕那些叔叔姑姑在修练厉害后,会不服从他的管教,于是他便开始让母亲先单独教他,再由他消化完整后教给其他人。其实,他在术法里单独篡改了两句,依他的理解,既不会反噬伤了家中其他人的身子,也能让他们修习的过程多受阻挠。”
“可是,母亲修练的进度却和叔叔姑姑们一起,不知为何停滞了下来——”
回廊已经走到了尽头,地上的血滴串也已消失。
白狼尸体分别摊在回廊两边地上,远远望去仿佛就像是一片红花衬托着白花,混着猩红色的泥浆水,装点着这条血腥的回廊。
前边是一座偏僻的狭窄院子,门口的落叶都已堆满了院中的秋千,灰尘和蒿草在随着晚风慢慢飞舞。
大弟只觉得呼吸困难,身子僵硬,他看也不敢再朝前看一眼,连忙拉住蔺幽文的轻飘飘袖角,闷头急声地说道:
“先别……先别进,我快些说!这是我们的事。母亲功法进度停止后,乍起乍落心态失衡,已是急功近利,情急之下决定再生几个小孩,效仿大哥那时的情形,妄图能够再获‘神机’垂怜,灵光乍现之下能够再度破解剩余的晨光歌!
但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残曲依旧难懂,修为依旧停止,效果不仅不如那些一般修士,生下来的孩子似乎也因为硬练残功的关系,天生没有一丝灵力,也获取吸收不了灵力,只能通过强行将灵力打进血肉里,生长骨骼,续命苟活。却也只不过能长到五六岁模样,勉强存活于世!这三个孩子便是我和三弟小妹!”
大弟的眼中似乎含着泪光,又是哀怨,又是难受,看了一眼前方萧索的庭院,咬着牙细声道:“前面便是母亲平日偷偷练功的地方,狼嚎声就是在这里最响。如果你们看到她怎么样了,尽量放过她好吗?”
蔺幽文奇怪道:“没有事的话,我会对她做什么,你这话说得好古怪啊。别拖时间了,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