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长大
此时的平昌，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范侯的援兵来得及时，在前方为后军开路，军队彻底入了都城临阳，驻守在皇宫的主干路。
朝堂已近在眼前。
门被缓缓的推开，沉重的呜咽声在一片孤寂中显得无比清晰。
在场听见这声音的每一个士兵都将头低的更深，眼睛直直的看着脚底，再不敢抬头张望。
高位之上的人身着最为精神的玄青龙袍，不止白发苍苍，嘴唇也泛白，整张脸爬满皱纹。
那双常年满是算计的眼紧紧的闭合着，似是不愿醒来。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那脚步缓缓靠近他。
“不起来让座吗？”清冽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
老皇帝身躯颤抖，睁开了眼。
看清了来人，他浑浊疲惫的眼眸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沉寂下去，转为悲痛与懊悔。
父子俩相顾无言。
慕瑾诗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时的场景，无不充满矛盾。
争吵，阻挠，厮杀，和种种最恶劣的行迹。
却不想最终只有他们俩，慕瑾诗很平静。
他也有过年幼，也曾像这天下所有的孩童一般，将自己的父亲当作无所不能的英雄。
可历尽千帆归来，原来那个在他印象中威严高大，只手遮天的父亲最终也不过如此。
慕瑾诗知道自己能够如此顺利的进入皇宫，控制一切，少不了他的手笔。
可那不是为了他。
他的父亲，在家国危难时将自己送出，又在家国危难时计划着自己的回归，算来算去，为的还是他和他放不下的江山。
“......瑾诗，你，长大了。”嘶哑的声音传来，刺痛他的耳膜。
看着这伪善的面孔，慕瑾诗冷笑，“十年了，怎么会长不大？”
这话，不可置否的带了怨气。
老皇帝眼神一滞，“是啊，十年了。”
他的目光转向案上，“拿去吧，虽然眼下这局面也不一定能用上，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慕瑾诗一顿，那案上摆放的，是调动武将的兵符和号令群臣的国玺。
而说完这句话的皇帝，深咳一声，呕出毒血，终是沉沉睡去。
到死，他都没给他道一声歉。
反而留下一堆烂摊子。
慕瑾诗瞧了又瞧，终是没忍住怒意，走到那侧案前将那上面的东西一把扫落在地。
“...这天下，不是非要按着你的意思来活。”
这些东西他一个也不会用。
——
回府的第一天，在慌忙中度过。
夜里傅参参难得安静，刚想好好休息一阵，就听见细微的敲门声。
“是谁？”
屋外的人沉默几秒，才开口：“......姐姐，是我。”
轻柔细小的声音传来，傅参参擦头的手一顿，“——阿朝？”
“嗯......”声音温吞吞的。
挣扎了一会儿，傅参参还是披上了狐裘，去开门。
随着吱呀一声，许久未见的人儿撞进他的眼眸，沈泽言有些怔愣。
傅参参未擦干的的发丝还在滴着水珠，被她随意的拢在耳后，露出那张未施粉黛却白皙透亮的面容，洁白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像不染烟尘的仙女。
“怎么这么晚过来？”她问。
沈泽言微微回神，听了这话又觉得有些......委屈。
是因为他们许久未见，所以生疏了吗？
他抿了抿唇，“我...听闻姐姐回来了，就赶过来了......”
——赶过来？
傅参参微愣。
回来这半天确实没看见他。
“这半天你是在忙吗？怎么都不见人影？”
一阵凉风袭来，傅参参不由得哆嗦，她觉得再呆下去，头发就要结冰了。
伸手扯住面前的少年，忙道：“外面冷，先进来再说。”
不靠近是不知道，原来他已经长这么高了吗？
这才几个月，都高出自己半个头了。
“身上怎么这么凉。”傅参参随意的擦擦发丝，“去炉子旁烤烤火。”
沈泽言任由她发号施令，乖乖的坐过去，看着她未干的头发，犹豫着开口：“姐姐，我......帮你擦头发，好吗？”
傅参参边擦着发尾，边坐过去，“不用，我再烤一烤火就好了。”
——被拒绝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傅参参将这一切收尽眼底，连忙起身挑了挑炭火，“还是很冷吗？”
“......不冷。”
听见这浓浓鼻音的傅参参微愣，俯身去查看少年的表情。
果然是眼眶氤氲，一副要哭不哭可怜巴巴的样子。
水光潋滟的眸子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
“这是怎么了？”她轻笑着叹息，“想姐姐了吗？”
傅参参如往常一般揉揉他的发髻，满眼的笑意。
——长多高都还是个孩子啊，可可爱爱的。
没料她说的这句话，瞬间打开了少年泪水的开关。
沈泽言一声不吭，泪却流个不停。
“怎么哭了......”傅参参愣住。
趁着这空隙，少年扑到她身上，圈着人的双臂用了大力！
像是唯恐自己会被她推开。
事实上，傅参参确实想挣扎开来，她觉得此刻怀里的孩子情绪不太稳定。
对付这么个小朋友，她还是信手拈来的。
没料到她刚屈起拳，怀里的少年抽泣出声。
“......姐姐，我好怕，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你丢下我了我怎么办......”
他反复重复着这话，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落。
傅参参心底不知怎么软了一片，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丝。
“不会的。姐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在她的一声声劝抚下，少年的情绪稳定下来。
回过神的沈泽言羞红了脸，忙松开他的手，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坐着，半点不敢抬眼。
傅参参见此，轻声的笑。
“哭成这副样子......这下知道害羞了？”
他将头低的更深。
“好啦。”傅参参嘴角莞尔，“明天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少年红着眼睛摇摇头，“姐姐刚回来，还是好好休息吧。”
“好。”她弯了弯眼眸。
看着那笑，沈泽言微微出神。
其实来这一路，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的。
他想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很累......
可一见到人只知道哭，什么都忘了。
现在觉得问了也没什么必要，问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况她回来已有半日了，早被问的不耐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