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巨人之肩(四)
我站在这些被切割破碎的巨人肩膀上,俯瞰下面整个遗迹,虽然有浓雾能见度不高,但我是从下面上来的,山底情况我自然心中有数,有大概轮廓,知道祭祀的石台和断碑就在脚下,在时隔三千年后,它们刚才被短暂的唤醒过,现如今又终归死寂。
看着周围山壁上那些被开凿雕刻出来的庞然巨人,依附在山体之中,伸手向上,指着穹顶山巅的模样,既惊叹于古人的精湛工艺,又不免有些感慨,遥想望帝杜宇这一生率众远赴中原,从龙征战,推翻殷商,回蜀称帝,流芳千古又如何?
任何帝王纵有千金之躯,死后有千万活人殉葬又怎样?活着可以生杀大权尽在掌握,予取予求,但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覆,万事皆休。这个世界上,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永垂不朽之物,因为大自然不允许,这就是我们千百年来常说的“天道”,乃天下万物运转之规律也。
周围这些巨大的雕像中间有部分是中空的,配合栈道的走势,栈道呈现螺旋状上升,所过之处,比如穿过一个巨人的肚子,工匠就会把它腹部凿空,让栈道穿过;连接到第二巨人的胸口处,那第二个巨人的胸口处也会镂空,让栈道过去,以此类推,直上山巅。
我正站在巨人肩膀上左右张望,因为我觉得这条路不大对,这种古老栈道要说是古蜀国那些神巫来走,那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带着手下人慢慢溜达,足以彰显仪式感;可老吴要是这么走,黄花菜都凉了。这走一趟和耕了五亩地差不多,我就不信他能干这事,就算他能干,我和小范总也干不了,因为在下面石台断碑那里和这些沉默的怪物打了一场,现在的我们实在爬不动了。
小范总拉了拉我,用手电光照着巨人雕像的另一处肩膀,奇怪的问:“那里是什么?”
我回头看去,那边确实有一团影子,模模糊糊的,像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老吴?我心里一惊,他潜伏蹲在那里窥视我们?现在这雕像的脑袋都被切割了,可以直接从巨人的左肩膀走到右肩膀,于是我对小范总使了个小心的眼色,掏出甩棍,小心翼翼的摸过去看看。
走到近前才发现竟然又是一具怪异的尸骨,说实话,这次来蜀地遗迹,我估计把常人一辈子见到的尸体都见了一遍,这里的尸骨比我们学校生物实验室里的骨骼模型还要多,我都看麻了,现如今,要是许久看不见尸骨我才觉得反常。
看到地上坐着一具尸骨,靠着山壁,小范总跟我的反应差不多,也麻了,挖着鼻孔对我说:“又来了,行吧,你左我右,照旧搜他。”
说完蹲下身子就要伸手,我用甩棍一拦他,说:“不用了,他身上什么都不会有了。”
“你怎么知道?”小范总诧异的抬头问我。
我用手电光照过去,发现他身上的口袋都被翻出来个底朝天,这一看就是被人搜的干干净净。小范总有些诧异的说:“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鸦雀无声,那些沉默者一般也不会发出声音,不知道它们现在跑哪里去了,但我怀疑是老吴,这一定是他干的,只不过我没说,因为这里能见度太低,完全不知道这个老阴货又躲在那里偷窥我们。
小范总摸了摸脑袋,奇怪的问:“这个人又是谁?”
我用手电光照着尸骨周围,发现尸骨的旁边有一团东西在地上,黑呼呼的趴在那里,小范总用棍子捅了捅,发现是软的,尝试着把它翻过来看看,疑惑的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像是个小软布口袋?而且还是个斜口的,这裁缝手艺也不怎么样吗。”
我也蹲下来用棍子挑起来看见了半天,脑中骤然一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黯然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一顶帽子。”
“那怎么是歪的?”小范总纳闷,“买的清仓大甩卖的劣质品?”
我苦笑一声摇摇头,用手电光照着尸骨回答:“因为这是西洋款式,贝雷帽,这具尸骨就是他。”
“什么?是他?”小范总大吃一惊,调转手电光照着尸骨,“老海王死在了这里?不对吧,我记得祁老师日记里说他在地下工事中就因为伤势过重不行了啊。”
小范总这话倒也说在了我心坎上,祁老师的日记经过我两次修补,至今仍有几页缺失,就是祁老师和老赵师傅下到遗迹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记载,我们自从下到这里,一路攀登上来,并没有发现有缺失日记的踪影,难道也落入了老吴手中?
我皱纹看着地上贝雷帽的尸骨,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唏嘘,疑惑的是贝雷帽居然死在了这巨人的肩膀上,他明明之前身体都已经不行了,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唏嘘的是我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在1981年的那支考古队中,我对这哥们是记忆最深,因为他好像是当时这支人马中第一个发现这尊青铜雕像邪恶又诡异的真面目的。
此前我一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面见他亲自问问,没想到这回真的见到了,只不过他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变成了皑皑白骨一具,生前作为天之骄子海外留洋归来的他,一个人孤独的死在了这冷冰冰的地下深处四十余年,是何等的寂寥,甚至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祁老师因为对他没有好感,甚至没在日记本里写过他全名,只写他叫贝雷帽。
我正当处于思绪万千的感慨当中,忽然我的胳膊被小范总一把攥紧了,疼的我差点叫出来,我看他满脸惊恐的指着贝雷帽的尸骨,哆哆嗦嗦的说:“他……他……”
什么事情能把他吓唬成这样了?我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原来尸骨上的衣服都早已破烂,他刚才用棍子挑开了贝雷帽的衣襟,发现他身上的白骨被染成了大片的紫色,我也十分错愕,用手电光照着凑过去仔细看,发现这些紫色好像是附着在骨头表面上的一层,光线照过去晶莹剔透,能看见人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
我立刻想到了小范总身上那紫色皮疹,紫色皮疹不是只有在体表吗?怎么都到骨头里去了?小范总吓得面无人色,手里的手电筒“噗通”一下就掉到地上去了,手忙脚乱的撕开自己的衣襟,我连忙用手电筒帮他照着亮。
这一看非同小可,发现他身上大片的紫色皮疹已经蔓延开,看样子时间不会太多了,小范总绝望的跪坐在地上,我也咽了一口唾沫,问他:“什么感觉?”
他摇摇头,说:“没有感觉。”用手自己掐了一下身上的皮肉,回答我,“已经不疼不痒,感觉这身肉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没有知觉了一般。”
我也叹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心中想起了历史上扁鹊倒是曾经提到过病入骨髓的典故,莫非这种紫色皮疹正如神医扁鹊所言,能够深入骨髓?遂黯然道:“纵然我们能够逃离这个遗迹,但你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真是对不住。”
他点点头,苦笑一声,说:“我现在大祸临头,也算是把问题想穿了,再怎么埋怨你都没用,尽量逃吧,逃出去以后,我要是和考古队一样发疯了,你就给我个痛快的……”
“什么痛快的?”我闻言大吃一惊,“我总不能杀人吧?更别说是杀你了,我可动不了手。”
“你必须这么做。”他认真的看着我,“我不管你是把我推下悬崖还是拿大石头砸死我,或者拿刀子捅了我,总之我管不了这些,我也不想管,你自己动脑子想去,怎么方便你就怎么来,让我死的痛快些就行,因为我不想变成考古队那些失忆的疯子或者大头开花的怪物。”
这话说的我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又说:“眼下我只是不想和贝雷帽一样,孤孤单单的死在这里,连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那我老爹就更看不起我了,我这辈子都想在他面前证明一下自己,哪怕能抓个大头开花的怪物回去上电视,也算是给他证明一下我不是个只会胡吃海塞的败家子。”
这话说的我心里是既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我不内疚是假的,毕竟这鬼母铜板是我们家祖先留下来的,虽然不是我让他打开的箱子,可是事到如今,让我的发小好友走到如此绝境,我怎么说都难辞其咎。
而且我想起祁老师以及老吴之前都曾经提到过,鬼母不是死一个人就能解决的,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家的血脉,那就是说,如果我不解决这个麻烦,他还会纠缠我的父母,以后我的孩子等等等等血脉至亲。所以无论是为了小范总还是我自己,我绝不能在此认命!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劝他:“振作一点,比赛还没到最后一秒,我们就绝对不能认输。古人云‘尽人事,知天命’,我们一定拼尽全力把能做的都做了,如果实在不行,上天非要我们死,那我们也死的心中不留遗憾。”
我站起来,把手伸给小范总,认真的盯着他的双眼说:“人固有一死,但至少不是今天,绝对不是现在,这口气我们不能这么咽下去,我们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去做。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就交给命运女神那个无情的婊\/子去裁决吧,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小范总或许是被我情绪所激励,表情没有刚才那么丧了,轻轻点点头,并没有拉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用手电筒照着贝雷帽的尸骨,想了想说:“他为什么跑到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来?”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得甚解,按理来说,他这种人绝对不会无端来此的,我们左右低头查看了一番,可惜这里被老吴搜的很彻底,根本没有线索可言,就算有,估计都被他拿跑了,正想着呢,忽然小范总招呼往上看,我用手电光照上去,简直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理由?(求收藏、推荐和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