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炊饼之情贫贱交
雕花架子床上,狐媚女子伸手从床头取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袍披在肩头,这才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下得床去,莲步轻移间满如圆月,款款走到外间食案边,拿起酒壶酒盏、又抄起一碟小菜,这才走回床前,娇声笑道:“少将军,酒来了。”
在女子的搀扶下,男人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见他赤条的上身松弛而消瘦,脸颊苍白无血,紫黑色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的眸子昏暗无光,一看就已被酒色彻底掏空了身子。
男人将头枕靠着柔软的起伏,伸手接过酒盏,盏中酒才满上,便抬手倒入口中,酒水从嘴角溢出,尽数洒在了波涛之上。
连干了四五盏酒后,男人那原本昏暗的眸子中这才有了一丝微亮,他斜眼瞥过,借着昏黄的烛光,女子本就狐媚的脸庞越发显得娇艳无比,被酒水浸湿的纱袍下,嫣红愈发清晰可见,让他眼中的火焰再次旺盛了起来。
男人随手扔掉酒盏,将女子揽上床去,女子手中的酒壶菜碟拿捏不稳,均被打翻在地。
“哎呀,少将军,还来啊,这都几回了,您得注意身体呀......啊......”
女子似乎有些抗拒,努力想要劝阻,但显然这种欲拒还迎的劝阻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毫无效用。很快,劝说声就变成了莺啼娇喘,而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会的雕花架子床又再次无奈的“咯吱咯吱”摇晃了起来......
“炊饼——卖炊饼咯,又香又甜的炊饼!”
老孙头挑着炊饼担子穿过小北门,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缓缓前行,顺着远安街往南边走边吆喝,一路上的巷子里有不少大户人家的仆役早起清扫门前积雪,听到老孙头的吆喝声,陆陆续续凑上前来买炊饼。
老孙头的炊饼价廉物美,一个铜钱就可买三张,哪怕是大肚汉也能吃饱,正是这些早起的穷苦人最好的过早。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倒也做成了好几单生意,眼看着已转到了府前大街上。此时天已大亮,路上行人车马已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老孙头挑着担子穿过府前大街,在潇湘楼门前将担子放了下来.
一是挑了一早上的担子,到这会身子也有些乏了,这边地方宽敞,正好能歇歇脚。二是他估摸着这个点有不少在楼里过夜的客人们得回家了,在门口能等上一波生意。
“老孙头,给弟兄们拿炊饼,老规矩!”
才将担子放下,生意就来了,不过买炊饼的不是潇湘楼里的销魂客,而是一队身着赤红军衣的巡城兵卒。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须发灰白的都统,开口要老孙头拿炊饼的也正是这位。
这要是换了别的兵卒开口,那老孙头就只能自认倒霉,半天生意算是白做了。心里再诅咒骂娘,手上也得乖乖将炊饼免费奉上,半个铜钱也别想要到。敢说半个不字,挨顿打受点皮肉之苦也没什么,万一被这些活阎王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关进牢里十天半个月,那家里老婆孩子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好嘞!各位军爷请稍等!”
可今天老孙头非但没有哭丧着脸,反而满脸堆满了笑容,只因这位黄姓都统跟别的军爷那可大不一样,打从第一天在老孙头这买炊饼开始,每次都是按价给钱。
刚开始还把老孙头给吓坏了,他这一辈子卖炊饼,哪里收过军爷的钱,生怕是当兵的要设计陷害自己,拼死推辞不敢接,最后人家直接丢下铜钱扬长而去,逼得老孙头没办法,只能将钱装进兜里,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一来二往之后,老孙头熟悉了这位黄都统的脾气,也就不再推辞了,该卖炊饼的卖炊饼,该给铜钱的给铜钱,再加上年纪差不多,都是从外乡来的,在本地也没什么亲朋,几年下来,两人也算是有了交情,平日里逢年过年,两家也会互有往来,连下一辈都成了好友。
老孙头打开担子上的蒸屉,一股混着香味的热气顿时冒了上来,按老规矩,每三张炊饼一包用蒲叶扎好,挨个递到逐一上前的兵卒手里,最后又挑了三张格外松软饱满的,用蒲叶细细包好后,这才憨笑着递给了带队的都统:“黄老哥,您的炊饼。”
这位被老孙头以老哥相称的黄都统姓黄,名忠,字汉升,南阳人,身高八尺,方面阔耳,身背长弓,单手扶刀,虽然过完年已是五十有三,比老孙头还要长上几岁,但却丝毫不显老态,一身红袄皮甲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威风凛凛,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气,谁见了都得暗暗喝声彩,真是条老当益壮的好汉!
看到老孙头递过来的炊饼,老黄忠并没有忙着接过,而是先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铜钱放在蒸屉上后,这才接过炊饼,蹲在地上趁热吃了起来。
“嘿嘿,你呀你,还是怕我不肯收钱,”老孙头嘴咧着一笑,将铜钱收入怀中,也摸出一张炊饼,蹲在黄忠身边一起吃了起来。
黄忠一口下去,巴掌大的炊饼顿时就没了一半,他一边嚼得带劲,一边和老孙头闲聊了起来,啧啧有声谓道:“你这炊饼,做的还真是不孬,吃惯了你家的,这江陵城内其他家的那都入不了嘴,”
“嘿嘿,那可不是,”一说起自家炊饼,平时有些怯懦的老孙头立刻神采奕奕,橘皮般的老脸上满是得色,笑着说道:“这炊饼啊,半是发面,半是调馅,发面这靠的是俺这么多年的功夫,多一息少一息都不成。而这调馅,关键是料得好,俺家小四种的韭菜又脆又嫩,拌上荤油和成馅,吃到嘴里,那叫一个喷香!”
第一张炊饼黄忠两大口就给吃完,也不去管胡须上粘上的韭菜屑屑,摸出第二张炊饼又吃了起来,同时看似无意的闲问道:“说起来,你家小四也不小了吧?”
“是啊,过完年就十八了,该找婆家了,哎,”一说到这个,老孙头显然有些失落,轻轻的叹了口气。
老孙头的老婆叫张氏,前后给他生过四个娃娃,但两个夭折,一个当兵死在了外地,剩下唯一的孩子就是幺女小四。
小四是老孙头的命根子,从小乖巧懂事,长得也水灵,说到要嫁人他心里当然舍不得,可按本朝规矩,女子十四定亲、十六出嫁,小四今年都已十八,算是老姑娘了,老孙头再不舍得,也不得不考虑找婆家的事了。
一听老孙头这么说,黄忠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片刻就悄然掩去,假装淡然谓道:“我看,叙儿和小四处得还挺好的。”
老孙头狡黠的咧嘴一笑,显然是识破了这位黄都统的小心思,顺着往下接道:“嘿嘿,黄老哥呀,打你一开腔,俺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其实俺看叙儿这孩子也是不错,人又聪明,又本分,小四她心里也喜欢,每次去过你家,回来就天天在俺耳边念叨叙哥哥叙哥哥,只是......哎......”可说着说着,老孙头的语气却突然低沉了下去,住口不语。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担心叙儿的身体,不过这点你大可放心!找婆家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要找个病秧子那就是害了姑娘家一辈子!”说到这个,黄忠顿时觉得手里的炊饼也没那么香了,他面色凝重,看看左右无人偷听,这才凑到老孙头耳边悄声说道:“你放心,腊月里我去长沙郡公干时,见到了张圣人,张圣人说叙儿的病有得治,给开了方子调养,还答应年后来江陵时亲自给叙儿问诊!到时候啊叙儿的病一定能治得好!”
“张圣人?哪个张圣人?你说的莫非是......?”黄忠的话让老孙头有些不敢相信,连声确认道。
黄忠冲着老孙头得意的眨了眨言,笑谓道。“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张圣人不成?当然就是张仲景张圣人了!”
“张圣人来给叙儿瞧病啊,哎哟,那保准能治好!黄老哥,还是你有路子,连张圣人都能求得到!”听说黄忠这么一说,老孙头顿时面露喜色,拍着大腿笑着说道。要是叙儿真能治好,那可不就是小四最好的姻缘嘛。
“嗨,哪有什么路子,张圣人你难道没听说嘛,从来不管是什么皇亲国戚,高管贵胄,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他能答应我来江陵啊,那是因为早年我曾跟他数入终南山......”黄忠讪然一笑,正准备跟老孙头好好说道说道往事之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突然从潇湘楼内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