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折阅摧阀
嘉鱼城头夜吹角,嘉鱼城东旄头落。
七百铁马,弯弓举火而来,满城大惊。月落不敢有啼乌,白直军的蹄声,把个旷野荡成稀碎。
嘉鱼县令猫在城垛后面,微微露出一点冠冕。撕心裂肺般,县令大叫道:
“寄奴将军!卑职是牢之将军委派、新近上任的本城县令!北府、白直,原是一家,西军强敌当前,何故同室操戈!”
马侧一壶大箭,鞍旁悬着三十石的宝胎弓;跃马城下,刘寄奴横刀大笑:
“非为同室操戈,且打开门!我正好也受了牢之将军委派,入城慰问你的大小僚佐!”
城垛上那官,眼泪都待迸涌而出:
“将军切勿玩笑了……我已遣人出了城西,到沿江大营去请了老将军。刘将军,卑职怠慢了你的三军,确有失礼之处!还是等老将军到了,再论论是非曲直吧……你且息怒!”
刘裕也不废话,长刀暗暗入了鞘,又悄悄在胎弓上搭了支飞羽。把怒气满蓄在箭刃,胎弓稍扬;抬手处,城上冠冕应弦而倒,脑瓜子都削去半个。
“大军尚未围城,围而后降者,死!城上戍卒,打开城门,逃活命去!”
守城兵卒心胆俱裂,嘉鱼东门,缓缓放开。
孟彦达举剑拍鞭,厉声道:
“百姓不问,无令不得离军——随我径直杀入严府,男女老幼,不许走脱了一个!偿报陈五怨仇,只在今夜……随我杀!”
铁马红旗寒月冷,雪蹄踏烂一街霜。
沿街俱是陋室空房,户户瓮牖绳枢。驰到城心,一人家的大门赶上了嘉鱼城楼子高,朱殷的血色门漆,黑夜里夺人眼目。
门楣上,云纹精巧,瑞兽活现;门顶飞檐,张牙舞爪。
檐下镶金匾额,四大字:
“向阳严府”,矫若游蛇;
小字写:
“琅琊右军敬题”,飘似鸿飞。
刘、孟下了马,举火走近门前。
门外,两根通天大柱。
右柱上,雕冰画脂,工笔琢磨,篆刻着嘉鱼望族五代之因果:
一代人穷鬼;
二代人投军;
三代人行商;
四代人为官
五代人——
乱世南渡,祖宗积善,家运恒昌。
左柱亦是错彩雕金,吹影镂尘,标榜嘉鱼严氏累世之功绩:
一代人,上孝下慈;
二代人,国之干城;
三代人,弦高再生;
四代人,尽瘁鞠躬。
五代人——
乾坤另造,中兴南国,再续簪缨。
二柱盘有两条三爪孽龙。
一龙盘于柱底,如潜在渊;
一龙则舒展柱头,势飞九五。
刘寄奴举高了火把,眯着眼睛,细细赏鉴这盘龙二柱。
孟彦达冷了脸,低声道:
“稍后血腥气重,将军不必入门了。事毕,一切干系,由彦达独自承担。”
刘裕微笑道:
“杀人放火的恶名,我早就在北边三镇立下了。彦达,记下了,是我双刀黑马孤身入城,你们从没来过。且去吧……”
孟彦达死盯着刘裕双眼,郑重点了点头。
一声长啸,彦达大喝道:
“我部冲州撞府,所向皆披靡;弟兄们百战余生,个个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何曾受此大辱!与我打破朱门,削平严府;府中无论良贱,鸡犬不留!”
“慢动手!”
一匹驽马缓缓驰来,街中便响起叫喊。
刘裕看也不看,挥刀回顾彦达:
“更待何时?”
众兵环抱撞木,两下把个朱门凿成衰朽。
七百悍卒明火执仗,转瞬排闼而入;街上那人,方才驰来门前。
刘裕倚坐廊边堵着那人,轻轻摩挲着宝刀刀锋:
“傅亮,又要干甚?”
书生紧抓刘裕箭袖,眼见门内响起连天惨叫,急道:
“杀不得……”
刘裕轻轻推开书生,使短刀架在傅亮鼻尖三寸:
“我已懒去解释。今夜这事,谁拦谁死!”
“嘉鱼严家,十数子弟在京中为官:高者三品,低者,亦在天子六军里典兵。真做出这场事,待回了京,许多斡旋便难了……”
刘裕苦笑道:
“还是那句话,老子吃得咸,抵得渴。江夏转战至今,连破七城,拔三关,覆灭高门士族八十六家——虱子多了,怕什么咬?汉南击溃东军,你以死相逼,不许我辈杀绝谢兵,又私自放回会稽三员败将,麾下兄弟人人都快憋得肺炸。亮子,你看看这些红着眼睛的兵,他们不是你沙盘上的小帜,是活生生有哀有怒的人;你就是下了军令,当真拦得住他们么?”
“唉……事已做绝,战后回军江东,天下高门侧目,真不知我们如何立脚。刘将军,罢了……我拦架不了你的意气。”
“我没有做错事。哪怕有弯路,我没有做错事;我们的终点不曾改,弯路也是路。亮子,也许现在你没有错,但我会向你证明,未来,我是对的。”
傅亮理正儒冠,深深一揖:
“贫贱此身,早许给将军大业,权当奉陪。刘将军,军中不可无主,还请早归;步军二更时分马上依令拔营,我得回了。来前,道长劝我莫要白跑一趟;我,确是不如道长了解你……”
驽马徐行已远,漏转两更,严府也终于安静下来。
孟彦达屠灭严氏满门,不分男女老幼通通祭给大旗,金珠宝玉,拉满二十四辆牛车。
北府骁将,人血浸透袍甲,面目狰狞阴狠,不堪直视:
彦达一手提剑,一手捉了个老者的星星白发,拖死狗般,把他从府中一路拽至门前。
刘裕微笑道:
“老先生,深夜叨扰。小将是北府刘裕,特来嘉鱼城中断一断官司。我问你,到底为着什么深仇大恨,你严家,竟把我手下士卒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严氏阿翁,膝下承欢数辈,俱让彦达削平了头颅,此时心如枯槁死灰。
严翁颤声道:
“那陈五,投过西军叛贼,按律……”
刘裕不耐烦摆了摆手:
“你夺他房屋,卖他妹子,敲折他老娘双腿,这都过去了——那是嘉鱼县令的事儿,县令已经让我送去轮回往生。说只说这陈五入城,你家明明做过几番伤天害理的阴事了,为何仍要往死处弄他?你披一张人皮,想必口中日日也高挂着道德教化之辞……当真却心如禽兽么?”
“那陈五,翻进我家院墙,欲行不轨……”
“行不轨了吗?”
刘裕呵呵一乐:
“没来得及不轨吧,我听说,他刚进去,脚没落地,就让你的家奴恶仆们摁住了。”
“他……他当众辱骂老夫,是他先声称,要和我严家不死不休……”
刘裕招招手,唤过那孟彦达:
“彦达,我去你大爷。”
孟彦达皱起剑眉,拿手抹了把脸庞鲜血。
“彦达,来,你骂回来。”
“卑职不敢。”
刘裕看向那老者:
“老先生,你看,我骂了这后生,这后生可以骂回来,他不敢。那陈五骂了你,你却为何不骂回来?”
老者瘫坐在地,并不答话。
“他骂了你,老先生,你得骂回来啊?你未曾骂回来是么,好,我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刘裕回身城东方向,放声道:
“夯货陈五,一介匹夫!有勇无谋,家仇未雪,而身遭苦刑,几成废人!陈五,对得起爷娘老幼么,你这个夯货!”
三军无言垂首。
刘裕微笑又道:
“好了,我替你偿还这一节了。老先生,我还问你,他骂你,你该骂回去;你并未骂回去,反倒动了私刑。给那陈五用了私刑,不挖个坑悄悄把人埋了——这对你手眼通天的严家,不是啥难事;悄无声息地弄死他,只像拿小手指肚碾死只蝼蚁。老先生,我只问你,你把那七尺的汉子折磨得半死不活,扔粪车里又给我白直军送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寄奴疾出长刀,大怒道:
“可是欺我军中无人!”
雪刃之下,缙绅失色。
老者膝行向后躲避长刀,大叫道:
“我三子七侄,供职京中;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你这鄙野的武夫,你不该杀我!你不能杀我!”
刘裕铁着面孔,脸色阴冷的怕人:
“我杀你,既不是因为陈五的私怨,也不是贪图你几代的家业,而是为了一个理,一个富不欺贫、大同天下的理。你这样的畜牲,大概永世也不会懂我吧……”
刘裕歪坐回了门柱之下,把长刀在老者的绫罗前抹了抹,抹的干净,缓缓收归刀鞘。扭头暼了暼孟彦达,看见他衣甲大了两圈,怀里、袖中,俱皆鼓鼓囊囊的。
刘裕道:
“孟将军,官司平了。灭了严氏口,嘉鱼就没有敲冤鼓的高门了;断了这官司,于公于私都痛快,此地百姓也能舒坦两年。孟将军,他这府里,还有活物么?”
彦达拜手道:
“管保干净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
“真能干净吗?”
刘裕冷笑道:
“这些金银,将军如何处置?”
孟彦达俯首道:
“一任主将决断。”
刘裕道:
“派人接了陈五的老娘和妹子,嘉鱼城,他不能再住了,送到汉南去,给他置办妥当,留足钱。十车你拉回营里,贴给你郎中马军。一任你替我分赏士卒吧。”
“多谢将军!另十车金银,却待如何?”
“你领兵出东门,自回你的。街上记得拍拍百姓的门,就说北府兵发钱赈民了,让他们速速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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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将军,你不一同回营么?”
“我今夜,留宿嘉鱼。我要等个老朋友……”
千骑马尘绝影而去,刘裕静静坐着,耳听见城外响起筚篥的激越音声。
刘寄奴闭了双眼,用短刀刀环轻轻在大腿旁击打节拍,暗忖孟彦达,心中不由涌起千愁万绪……
严府门外,一人忽来,鬼祟如穿街之鼠。
一人来,百人来,千人万人,纷至沓来。
刘裕睁开虎眼,刀指十余车金银细软,微笑道:
“这是白直军发给你们的,都是你们的了。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去!”
如蚁附骨,百姓迟疑只一瞬,一拥而上。
严府门外,转眼堵成人山人海。外围的挤撞不进去,奔着府中就冲过来。
刘裕急忙起身避浪,笑道:
“里面只有些笨重家当了,柜案榻箱,一两个人难去搬弄,快多叫些来!”
无人理会他。
刘寄奴坐回门柱下,抚着额,好一阵出神。
忽有白头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抬头一看,那老者高颧长鼻,壮如熊虎一般。
不是牢之,更还是谁?
刘牢之身裹貂裘,并未着甲。
拍拍刘裕肩,缓缓走了几步,捡另根门柱底下坐了;撩起雪白长须,深深塞进衣襟里面,牢之长叹道:
“数月不见,做得好大事……”
面见北府主将,刘裕却不拜,仍箕坐着,手里只顾把玩短刀刀镡。
“无非奉令而动。夺取夏口之后,寄奴急待引兵西行,与将军会猎赤壁:江夏郡,司马休之挡我;汉南郡,谢琰断我后路——两个老家伙,我一人给了一脚。西陵借兵之时,我看他们就早不顺眼,故此隐忍至今。老将军,即是今日,我仍在隐忍。”
牢之古井不波:
“听说你壮的厉害,新起一军。”
“自扯大旗,旗号白直。”
“刘寄奴,你今日,仍在北府么?”
“老将军,白直,就是北府;北府,本是白直。”
“后生人另立山头,不怕我打你么?”
刘裕轻轻摇了摇头:
“历阳精兵十万、东军二十万众,犹且不惧。如今隔一条大江,桓玄咄咄相逼,兵凶战危;老将军,你舍不得打我,至少现在舍不得。老将军,你得捧我起来。”
刘牢之拈须微笑:
“你麾下小卒的事,是我指示嘉鱼县令和城里严家做下的。”
刘裕面不改色:
“试探我?”
“你领兵在城东扎下营盘,连日未曾到我本部拜谒过。我不知你欲战欲和,我弄不清,你是来打那西军的,还是过来捅我刀子的。”
“老将军,你却不怕恼了我,干脆引兵劫你营去?”
“孙无终率十万甲士,已到城西驻防,我岂无防备?你若来本部闹大事体,我直接吞了你。你终是仅仅打进嘉鱼城,把恩怨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了——你是聪明人,和我料见的不差。”
“我是来助战的,没有你那十万伏兵,我和桓玄的旧帐也待有个了结。老将军,你在城西用十万精锐挖坑等我,不怕沿江大营空虚么?我马军未动,二更时,步甲可是拔营了……”
刘牢之闻言叹笑,点头道:
“后生可畏,我不想说这四个字,是不想承认自己老迈——刘寄奴,你比我年轻时胆子要大。老夫听说,你在江夏汉南,均了不少世家大族的田?”
“那田不是世家大族的,那田,本是世家大族,从万千苦寒之家的手里,强取豪夺而来的。我不是均了世家大族的田,我是把原该属于苦寒之家的东西,重新还于他们手中。”
牢之慢慢起了身,扶腰端详开身边的两根门柱。
刘牢之忽道:
“寒门子,认识这两根大柱么?”
“门阀。”
刘裕咬牙道:
“我岂不识,我恨此盘龙二柱入骨……”
“是,门阀。”
“当今这天下,穷鬼无处读书,读书为士族所专。可是光会读几卷圣贤书却做不得官,做官,要仰仗家门的名望。”
“这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标榜家族的彪炳功绩;右边的,叫‘阅’,记录家世的显赫源流。柱子高的,叫高门;柱子低的,是寒门;没柱子的,一般都是饭也吃不起的人家,寒门都算不上,只当贱民。有阀阅,方能做官;没阀阅,那是门儿也没有啊……”
“老夫和你一般年岁时,家里都是‘门儿也没有’的贱籍。我那年二十八岁,正赶上,天下大乱,胡马饮江。那人在两淮募兵,我心一横,领着几个伙伴揭了军榜……这军榜一揭,白发枕戈而眠,黄沙带甲而穿;风云疲倦百战,筋骨老在江边。厮杀数十年,身边的同袍换了一茬又一茬,到今天,老夫却仍不算高门;京口家中,门外也不敢起这两根阀阅——纵是支上两根柱子,上面也写不了什么长文;顶门立户的,可怜只有我和敬宣。”
刘牢之虎目婆娑,轻轻抚摸着大柱:
“高不可攀啊,高不可攀。刘寄奴,有些你看不惯的事情,看似是偶然的,实则,那却是必然的。”
“你看这大柱上的两条盘龙,像什么?老夫告诉你,这两条龙,一条是天子,一条是百官。”
“如今社稷丧乱,天子公卿以下,离不开门阀世家的倚仗;或者说,除了倚重南国世家维持天下稳定,他们暂时还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们只能盘在阀阅上,呆呆地做两条木龙。老夫用了几十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年岁还轻,一眼揣清万物因果的人,比我这数十年才明白社稷本质的人,一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时运。刘寄奴,我老了,这天下却有你去拼的;我只想对你说,小处不忍,大谋必败。”
“老将军……”
刘裕木然道:
“还记得大军出征之时,江流之上,你让我去看先主传记吗?”
“这世家流毒,自汉末便开始了。从察举推官,到如今换汤不换药的九品中正,世家大族已然坐断了天下寒士的晋身之阶。他们假仁假义、伪孝伪善,把控社稷舆论,鞭笞天下良贱。老将军,我常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也不能是这样。”
“都说汉末三分天下,魏武得天时,孙贼得地利,昭烈得人和。其实这先主要争得的人和,是天下苦寒之士的人和;于是那些世家大族,往往视刘备如寇仇。先主及丞相不肯向世家低头,煌煌季汉,终也亡于蜀地大族之手……”
“恃强凌弱、以百姓为牛马,羊头狗肉,愚弄天下,此终非人之道也。老将军,这个世界,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你说对吗?”
刘牢之长叹道:
“你大起马步二军,私发三十六颗杂号将印,麾下良材,不可谓不多——刘寄奴,在你的营幢里,不论文武,有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你?我年少时也有许多理想,这些抱负慢慢都败给了沙场的蹉跎。刘寄奴,你腔子里装的却不是热血,尽是彻头彻尾的理想。空有理想,你难免到老孤独。”
“想过乱世结束之后的事情吗?你的田,又能均到几时?百姓过好了,往往贱民抓住时运,一跃升为世家——世家大族是附骨之毒,你杀不绝的。”
“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之后,百姓的人议只会把你骂成骄悍军头、骂成草莽乱匪。只有乱世时,他们才会想起你这样的人,可天下分久必合,你只配在史书中,充当一豆写书人失手溅上的墨点……”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天下贱民,人人心里都藏着两根阀阅的柱子,刘寄奴,人人都是朱家,人人也都是严家——只不过时运不同,大部分人变不成朱家,小部分人还没变成严家。”
“你以苦寒之心为人心,好。刘寄奴,你看这些群蜂乱蚁一般搬空严府的百姓,你叫他们一声,你叫他们帮你一起推倒这两根阀阅——”
“你看看,会有一个人搭理你吗?数年后,再回嘉鱼城,故地重游,老夫若有命活着,还陪你来这两根门柱底下小坐。到时抬头再看,门上匾额,无非是‘严’字换成赵钱孙李;题字的王右军还是王右军,匾额还是那块匾额。这天下更迭,无非是换了几番姓氏……”
刘裕起身,看向喧哗骚动的红眼众人,张了张嘴,最终却喊不出声。放下双刀,刘寄奴一声浅叹,苦笑道:
“老将军,可恨生逢乱世,在一个就连贫富之差都只能讳言的时代,在一个动荡不安、上下割裂、弃左偏右的时代——”
“当然说的是你书中的汉末,说不得其他。”
“在这样一个充满不公和未知的时代里,也充满着无数可能,自然涌出许多豪杰。”
“织席卖履的二道贩子,可以为了光复家国奋战到老;收酸枣的河东莽汉,可以用自己的人头来证明春秋大义。山野村夫,可以与王侯将相指点江山、笑谈天下;一世之敌,也可以青梅煮酒、一起睥睨当朝鼠辈。”
“老将军休言年少。曹孟德年少身怀利刃,欲为苍生兴利除害,满腔热血;五十三岁横槊赋诗,他却感慨‘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直到刘玄德五十岁入川,别人牛逼过半辈子的时候,他仍一次一次在不同大小的鸟笼与网罟之间苦苦周旋。搁谁,谁不半道撂了?”
“光明,我看不见;弯路,我走不完。我刘寄奴三岁识得五颜六色,如今壮岁旌旗,坐拥万夫,却连黑白荣辱都不敢认真看个清楚……我在武昌曾经遇到一个老者,他说,他少年时,也常幻想与天下不公争衡,而今终是明白了,幻想是幻想,野心是野心——”
“也许幻想是有时限的,人的野心也有。”
刘裕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三五下摩擦火石,夜深风大,怎么也点不着。起身寻了很久背风的地方,终是拿背膀生扛住冷风,把火石在怀里擦燃了。
扯烂衣襟为火引,举火焚柱。
刘裕笑:
“可这世界,毕竟不该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