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烂币的症结

“不好意思，教官。”

“对不起，教官，我们错了。”

独眼龙追求的是彻头彻尾的合理主义，作为西王国老一代的军人，他看过太多教官的教育方式，他从那时起就决定了，绝对不会用暴力来压迫进入急训营的士兵。

只不过是血气方刚违反教官命令而已嘛，身体上的伤害远远不如让他们从事劳动更有益且正面。教训只要足够多，莽汉也能会绣花。所以他们三个人一起到了马棚。虽然马匹在对圣血国作战中正面战场上的价值不是那么高，但是为了能够加快命令的传递速度、兼具快速布置兵力的作用，马匹的作用还是毋庸置疑的。

各个营地都有喂养马匹，这些战马接受着精心的照料，伙食方面也有着专门的拨款支持。虽然平时有专门的马夫喂养马匹，但是来帮忙的人总是越多越好的。

再怎么深切的困意，都会在这个充满臭味的环境中彻底烟消云散。

独眼龙沉静的目光中，两个年轻人鼻孔中插着鼻塞，颤抖着的双臂往食槽中倾倒豆子和麦麸，叹了一口气，“蓝淼，波鲁，你们今天一直心不在焉，是训练任务不够重么？”

马棚中的十几匹马看见有人来送夜宵了，欢快的跑到食槽前，其中一匹颜色漂亮的棕色马匹舔了舔波鲁的手指。

“教官，我认为我在书库中的努力是有价值的，我们要给那些无法生存下去的人一些支持。”

独眼龙在思索蓝淼看的“闲书”价值以及他说的话，对于急训营而言是否是必要的。“什么价值？”

“教官，那些穷人的经济状况已经愈加严重。如果不能为那些失去了经济来源的人提供...”波鲁看着独眼龙教官愈加愤怒的神情，拽了拽蓝淼的袖子。蓝淼还是不知不觉的继续说道，“满足基本生存的食物供给。”

独眼龙暴喝一声，“回答我。这和我们急训营有什么关系？和你们接受的急训任务有关么？”

“这，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蓝淼下意识的就想要退缩，大脑在快速的思考，他出于善意想要帮助尽可能多的生存陷入困境的人群，这些方面的努力教官虽然很清楚。但与此同时，教官他自己追求合理性到近乎魔怔，严苛的要求只为了提高他们在战场上的生存率。同时也意味着，他对于军训之外的事情缺乏思考？

波鲁闭上了眼睛悄悄运用起他在剑圣门中教的小窍门，他眼中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大块大块的色块。独眼龙身上代表愤怒的红色色块已经充溢到快要压不住了，波鲁站到了蓝淼身前，抢过来话头，“有，有关系！”

“你们手上不要停，说吧，我在听。”独眼龙压下了心中怒火拎起了另外一桶装满豆子的桶往食槽中倾倒豆子，轻轻抚摸距离最近的马，马也回应独眼龙的抚摸亲昵的蹭了蹭。

“你可不要说出一些那些贵族们的大道理，他们自己都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这些牲口有用呢。”

蓝淼点了点头，这些臭烘烘的家伙在战场上有用，所以教官毫不吝惜他自己的善意，但是对于不能发挥军事用途或利用价值极低的事物，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贵族们嘴上的善良和善意，只适用于哗众取宠、标榜他们自己的高风亮节，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并不是哪一方更善良，也不是哪一方帮助了更多的穷人。

蓝淼很清楚，如果不能以有利于战争的角度上解释清楚自己的思路，他的所思所想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恐怕他自己也会被归类为那些只擅长口头无益于实务的人。教官的评价会直接影响之后的军事任命，甚至会对未来的人生都产生不利影响。

波鲁急急忙忙的说道，“有，有，有，剑圣门教导我们，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攻其所不守也。”

独眼龙叹了一口气，“那泄露剑圣门教导，该当何等处分？”

波鲁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滴溜溜的看了看独眼龙，“门内剑法纲要，要扫厕所。”一想到扫厕所，厕所比之马棚又如何？前者是灾难，后者难道就不是更大的灾难？“教官，我这就去扫厕所。”

“会给你时间扫厕所的，但是现在先把这里的活干完。”独眼龙叫住了往外跑的波鲁。

“是。”波鲁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我想到了。教官，我想到了。作为战士的天赋，我不如波鲁，但是我清楚地认识到了，如果我们不能保卫东方大要塞中的各种人群，会对我们产生不利的影响。”

可怜啊，波鲁是个傻子没错，蓝淼这个聪明人是被马棚里的臭味熏傻了么？“什么价值？军人的价值就是毁灭。”

“教官，您和威廉教官的虽然采用的教学方式不一样，但是你们的目的是同样的。都是为了我们能够更好的在战场上活下来。”

什么叫和那个混蛋目的相同？我和那个混蛋没有一点相同好嘛？“蓝淼，这个环境确实不利于思考，但是我也有我的考虑，第一，战场那个特殊的环境中味道绝对好不了，第二，我很看重你的思考能力，你要是熏出毛病了...”

“教官，我想明白了。军人是利剑，拔剑出鞘，必须见血。但是与摧敌于正锋不一样的是，那些擅长于用偷袭和背叛的家伙，恐怕是想用战场之外的方式决定胜负了。”

“叛逆者们，有点意思了，你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说。”

“教官，我们退一步设想一下，我们这几个人对于叛逆者而言无足轻重，他们所要针对的是所有贵族们，他是通过叛逆手段登上王位的，所以他要着重防着别人用相同的手段对他竖起反旗。”

独眼龙摸着下巴思考着，他的下巴上沾上了草料，一匹马伸长脖子添到了嘴里，充满毛刺的舌头让独眼龙打了一个哆嗦，退后几步，看着那匹马静静地出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是的，我们能够认识到的弱点，也就是我们重点防御的地方，这种地方对于叛逆者们而言毫无价值。他们肯定是要攻击我们意识不到的地方，这些地方才是我们防守上的弱点。”

“从弱点一击突破，颠覆整个局面。叛逆者虽然控制了西王国的局势，他们如果想要把手伸进各个贵族封地，想要控制更多的局面的话，就要从别的角度别的思路打开局面。”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波鲁看着这两个人聊天聊的火热，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听懂，只能不断的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或者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想要摧毁掉贵族们在他们封地的统治地基。他对于所有贵族都有防备之心，但是他却不能通过武力的方式强行介入。维持各大贵族家族的最重要的资源并不是封地或者封地之上的工厂、农田、赋税。而是人，人们按照职责、身份、地位、财富分成若干个不同的群体。”

蓝淼一边说，他头脑中的思路越发灵活，每一条思路都在启发另外的思路，不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不是叛逆者，是不是叛逆者们的锅，很重要么？

确实不重要了，话说到这里，教官开始感兴趣了，只有他感兴趣了，他才能帮助。

想要让一个人帮忙，用话语打动他是第一步，只有打动他了，才能有后续。

一人智短，二人计长，集众人之智，才能达个人所不能及之处。

“各大贵族家族虽然在他们的封地中拥有最高的声望，但是受困于他们的贵族身份，他们无力也无法解决各个群体之间，围绕生存资源而爆发的内部冲突。

或者说他们即便能够看明白，但是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财力满足所有人。再怎么强大的贵族家族，他们的财富、卫队都是为了维护贵族家族的统治而存在的。

可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需求而存在的，哪怕这些需求对于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们来说，是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必需品。

人们为了生存下去，会从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开始放弃，放弃到最后还无法温饱，出卖尊严出卖妻子和儿女，叛逆者们甚至不用给出具体的承诺，如果人们认识到了是贵族们在劫掠他们，那么这些人向莫德雷暗中投靠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看着蓝淼那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样子，独眼龙教官不由得想起来一句话，老人是不能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开创新时代的一定是年轻人。夜晚的天空中，那些闪亮的群星并不是主角，人群抬头仰望上天，将天上的星辰的名字用于指代地面上的杰出人物—将星。

但现在称呼他是将星还为时尚早，还需要我做一点额外的功夫。

“曾经照耀王国全境王者圣剑的光芒离开之后，人们仿佛才注意到，各个公爵大人，八大贵族们到底会有多么黑暗，他们的黑暗被暴露出来之后，人们迟早也会意识到，作为公爵大人们、八大贵族们曾经效忠的对象，王者圣剑，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光明。”

听到蓝淼说的这句话，独眼龙哆嗦了一下，从这个角度来说，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这段时间市场上大量流通的钱币，最终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西王国的局势，又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军事上的局势。

蓝淼说的话触碰到了圣剑之王，即便是现在圣剑之王依然是西王国人们心中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他死了？他失踪了？他去了哪里？即便他很确定蓝淼对于圣剑之王的忠心，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这番话万一传了出去，到了有心者的耳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会在第一时间要了这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的命。

独眼龙心思电转，用心分辨马棚内外的声音，幸亏这里是马棚，平时极少有人会来，他连忙向波鲁做了一个警戒手势。

波鲁一看这个手势，抓起了一把草叉，压低脚步声向马棚门外走去。

独眼龙的目光看向马棚棚顶，“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的话题最好只涉及贵族们就好，不要再往上提及了。”

蓝淼看到了教官的手势，也被自己刚才的话语吓了一跳，刚才那番话真的是出于他的口中么？“谢谢你，教官。”

“没事，你的思考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入。沿着你的思路，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各个人力群体之间爆发的内部冲突之时，莫德雷的利剑会恰巧捅在不同的人力群体之间的连接处。不管是饥饿的人群，还是财富大量缩水的人群。所有的贵族家族，包括要塞守护者家族在内，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措施肯定是无法满足所有人的！如此一来，就有了趁虚而入的空间，各大贵族的封地内肯定会有人被收买。”

“是的，这件事的麻烦就在于，表面上看贵族们有自主权，但实际上无论他们怎么选，都肯定有人的利益被侵犯。即便是个善良程度远超一般的封地贵族，他出于善良的观念出发在自己的封地抚恤灾民。与此同时，出于人心的贪婪，他的封地里也肯定不缺想要趁着这个时间大赚一笔的贵族群体。这些贵族成员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角度也会倒向叛逆者那边，甚至说为了扳倒‘善良’的地方贵族无所不用其极。”

差异，决定了人们思考问题的思路和方向不可能一致。出于维护各自利益的角度，人们的倾向性各有不同，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内部之间的斗争会愈演愈烈。

所有的思路汇总清楚了，独眼龙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即便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正确答案，但是也可以算作是准确率达到百分之八十的答案了。

“我会向上级汇报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了。”

“教官，我们需要一个更加有效的，超越一般认识的解决方案。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要救一救那些灾民。”

独眼龙笑了笑，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此轮交锋中被说服的一方。

“是啊，明天开始急训营的物资恐怕要拿出来一部分救济灾民了。但是我跟你讲，这种手段救济的灾民人数也是有限的。我们需要想出更加超凡的手段来解决实际的问题。”

“是！教官！”

...

三人把马棚里的活干完了，跟管理员打了一个招呼，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快要进宿舍前，独眼龙想起了什么。

“你们的战友估计都睡着了，咱们三人身上的臭味会把他们都熏起来的，你们俩今天晚上跟我去军官宿舍洗漱过夜。”

“是，教官！”

“我早想就去军官宿舍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