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三娘

蜀中，一个美食之都，一个美人之都，一个美酒之都，各路酒色食者皆聚于此，更何况是年节时间，更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果然，人说少不入蜀，绝对是真的，我要在这待上个两三年，不成废物也成胖子了。”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粗布小厮男装，头发简单梳着，扎着一块半新不旧布头子就算是装饰了。这少年眼睛却是超大的，忽闪忽闪的好像里面有着星辰，她正一手抓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刚出锅的糖糕，胳膊上还挂了一袋子的桃酥饼，嘴里塞着糖葫芦的大山楂球，囫囵的边嚼边说着吐字不清的话。

走在前面的人游僧打扮，只是穿的更破，身上挂着的只能用布条来形容，赤足穿着一双草鞋，脚趾头不客气的在外面张扬着。若不是他戴着斗笠，手持法杖，真感觉这是一个乞丐了，看的路人都忍不住多给两个铜板施舍一下。

“两三年？你到对自己真有自信，我看最多两三月，你就能胖成一头猪。”师父毫不在意的嘴毒。

这位看着穷酸的猪小姐毫不客气地扮了个猪脸，继续啃她的糖葫芦去了。

梅怀恩师徒俩从江陵离开后一路就逛到了蜀中，当然，是小洛洛一路吃到了蜀中，怀恩甚至觉得他这个徒弟是不是看着美食攻略出的门。

路上的行人突然就多了起来，还都在往一个方向涌过去。

洛洛一把抓住刚刚差点撞了她的一个小哥问道：“这位兄台，敢问你们这是赶要去哪里啊？”

“哦，两位是外乡人吧，前面西市的风家酒铺今天开售腊八酒了，一年就这一次，还是限量的，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话音未落，男子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咦，师父啊，我只听过腊八粥，可从未听过腊八酒啊。“洛洛眼睛一转，揪住师父的袖子荡了荡，”要不，我们去试试？“

“为师是和尚，不饮酒。“怀恩翻了个白眼。

“切，师父你也就是这个光头比较像个和尚。“洛洛瞟了一眼师父光秃秃的头顶，心却想着，师父要是留起来头发也绝对是个美男子呢。

这个孩子被自己养的越发的没大没小了，怀恩心里开始默默反省，肯定是自己的育儿方法有问题。

“走吧，走吧，师父，我们就去看看热闹嘛，好不好嘛~“洛洛开始使出了自己的终极大法——撒娇。

“走吧，说好了，只是去看看，不许惹事。“他真正应该反省的是为什么自己总拿这个小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西市风家酒铺，果然人潮汹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伙计在门口摆起了摊子，桌面上放满了一坛坛酒壶，酒壶都是白瓷所做，容量看着也就约莫一斤上下，瓷釉洁白，可见的光润，一看就不是便宜东西。

“一壶50钱，一人限购两壶。“伙计在门口一边吆喝，一边收钱卖酒。

洛洛流着口水排到队尾，跟着队伍缓慢前进。

怀恩则静静的坐在酒铺对面的大槐树下，看着这疯抢的盛况。这酒铺子看着平平无奇，不过就是西市中最为平常普通的店面，连门面大小都比两边的脂粉铺子和点心铺子要小。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洛洛终于抱了两坛子酒开开心心的回来了。

“就这？一百钱没了？“师父已经牙痒痒的。

“…………“洛洛有点心虚，心想着师父是不是真的被我吃穷了。

“我不喝酒，你自己喝吧。“怀恩摸着自己扁扁的钱袋暗自神伤。

“哦。“默默收回递出去给师父的一坛，刚刚打开盖子，一股香气飘然而生。糯米带来的甜香，还有稻米香，嗯，这是一款米酒没问题，但是这酒香中还有红枣、枸杞、桂圆、还有一些蜜橘的果香，竟然还有药材香气，当归、茯苓。真的是好神奇！洛洛赶忙喝了一大口，此酒入口甜滑，在口中还充满蜜香，但是又甜而不腻，入口生津，让人的口中在甜美之后又瞬间干净舒爽。

“哇，这酒也太好喝了吧。“洛洛眼若桃花，脸颊绯红。

可是，怀恩一把将坛子夺走，仰头咣咣饮下剩下的酒，却不是洛洛这样的陶醉表情，反而一脸严肃，眉头紧锁。

“师父，你怎么这样子，你明明说你不喝酒的，怎么还抢我的酒喝。“只见洛洛眼神越发迷离，似乎已经醉了。

“这酒不对，里面有问题。“怀恩一道犀利的目光投向风家酒铺。

只见酒铺的酒已经售罄，伙计正在收拾摊位，一个像是老板娘的女人走出来，正好对上怀恩的目光。她看着三十多岁年纪，不算美也不算丑，就是放到人群中也认不出来的那种，但是浑身却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迷人韵味。她看着对面槐树下的师徒俩，对伙计说了几句，抬眼看了怀恩一眼，便转身进了铺子。

伙计也放下了手中活计，走过来邀请师徒二人到店里一坐。

怀恩按下心中疑惑，提溜着已经喝的晕乎乎飘飘然的小徒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铺。

只见酒铺中的一张席上已经摆上了各种小菜和几壶酒，老板娘正站在当中。

“贵客，请。“

“贵字当不起，只怕我们付不起酒菜钱。“怀恩淡淡的，不辨喜怒。

“贵客说笑了，这顿饭我请了。“老板娘先坐到桌前，每样菜先吃了一口，再喝了一口酒，”放心吧，没毒的。“

怀恩扶着洛洛坐下，伸手，“解药。“

老板娘呵呵呵的笑了，“客官说什么呢，酒无毒，何须解药。小公子怕不是不善饮酒，醉了而已，吃点点心垫一垫就好了。“

怀恩正要发怒，就在他差点掀了桌子之际，老板娘坐了下来，一手按在桌上，赶紧说道：“奴家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毒。“她收起了先前的魅惑眼神，露出一脸真诚还带有满目的哀伤，”那是我的眼泪。“

怀恩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我叫风三娘，本是一只狐狸，在狐狸圈里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视的那种，我们狐族，白狐为尊，红狐为贵，若得九尾，则是王族。可惜了，我只是一只杂毛狐狸，出身不好，修行也不够。在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山里修炼，被猎人发现，把我抓了去，对了，狐狸皮毛要活着剥，死了卖不上价，这也是我保了条小命的原因。后来在市集里，官人商客都嫌我的毛色不好，色杂而不匀，也没啥光泽，几天都卖不出去。猎人生气极了，对我又是一顿毒打。说是再卖不出去就要把我活剥了剁了做下酒菜。我却只能蜷缩在笼子里嘤嘤哭着，半点办法也没有，那时啊，真恨自己能力太弱。”

洛洛虽然醉的云里雾里，但还是没放过满桌的小食，龙须酥，姜糖饼，还有红豆饼，大快朵颐的吃了满嘴之后，竟然真的不晕了。这时，她正满口嚼着各种糕饼，呼噜地说道：“那然后呢？你怎么逃的？”

风三娘笑笑，双颊竟然露出了红晕，“我遇到了他呀，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呢。他半夜偷偷翻到猎户家里，趁着猎户睡着把我偷了出来。后来他抱着我跑到山林里，放了我，让我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别再被逮着了。我看着他那跑的通红的脸，喘着粗气的样子，傻傻的，还真是可爱。”

“哦，我明白了，又是一个报恩相许的故事吧。”洛洛边吃边说。“哎哟！“脑袋上被师父锤了一下。

“哪有那么简单呢，这位师傅看来也不是凡人，你带着法器出门，一看就是除妖师，我还敢对着你们坦诚相告，怕真不是觉得命长。“风三娘笑笑，眼波流转，又露出妩媚神色。

“寻常妖怪见了我都要躲得远远的，你倒好，还邀请我进来喝酒吃菜，怕不是真嫌命长。“怀恩一口未动，只是死死盯着风三娘。

“小师傅，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话音未落，一个蛋黄酥直接砸在脸上，罪魁祸首的洛洛正在悠然的吃着蛋黄酥，“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带着这么重的狐狸味。“

怀恩的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个笑意。

“其实，我发现二位都是身怀法术之人，是想请二位帮忙的。“风三娘忽然正色道；”那时，我还不能化作人形，就每天捉点鸡呀鸭呀的送去给他，我娘教过我，要有恩必报，不能亏欠。他对我也很好，还经常请我喝酒，对了，他们家是酿酒的，有个酒坊，他还经常跟我讲该怎么酿酒。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成了好朋友，他什么都喜欢跟我说，犯错被爹娘罚了，学酿了新酒，新读了书，还有，喜欢了姑娘……“风三娘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暗淡下来。

“哦，你把他当爱人，他却只把你当宠物。“洛洛意会，果不其然，脑袋上又挨了师父一锤子。”师父，别打头，会长不高的。“洛洛一脸委屈。

“他对我真的很好，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放走我的事被猎户知道了，猎户找到他家算账，他父母给了猎户十两银子才平息，要知道，当时我只卖五两银子都没人要。后来，他就被父母狠狠打了一顿，差点小命就没了，还足足饿了三天没让吃饭。当我看到他身上的伤的时候，心疼的我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却说，哪怕要他一条命换，他也不后悔救我。那时候啊，他就那样笑着，夕阳像在他身上镀了金，我从来没见那么好看的笑容。“风三娘眼睛微微眯着，像是陶醉再回忆之中。“所以，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也一定要拿命护他。”

“所以后来你就修成人形了？”

“嗯，那以后我就没再下山，也没再见他，因为我知道我必须要变成人，我更加努力修炼，终于，我修成了人形，你们知道吧，狐族都是美人，我修人形修成这样，狐族前辈看了都摇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个人了，可以去找他了。可是近乡情怯，我的脚都不敢踏上这片土地，怕他不记得我，怕他已有良配，怕他不再是当年的他……”

“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了。他家里空无一人，酒坊也破败多年，那个院子里面再也传不出酒香，只有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我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我走后没多少年，这里打了一场仗，那场仗很惨烈，西蜀国灭国，本来西蜀就是一个小国，没什么抵抗能力，但是西蜀国君仍然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宫门被破，国君自尽殉国，然后，屠城……“

洛洛停止了正在吃东西的手，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

“对，屠城，当时的敌军将领好像姓萧，他下令屠城，面对毫无反击能力的无辜百姓，那些人却像是杀红了眼，停不下来。后来蜀山的人赶到，阻止了这场屠杀，也算是救下了一些人。“

“师父，不是说修仙门派不许参与到人间战争吗？“洛洛有点不解。

“对，修仙之人不许参与人间斗争，但是要以守护苍生为己任，若为一己之私残害百姓，也算是荼毒生灵，修仙门派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是，他的父母在那时都死了，有人说他也死了，我不信，说什么我也不相信。我就一直找他，在蜀中，我开过行院，开过妓院，还开了这个酒铺，十五年了，我一直在找他。“风三娘低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落进杯中，泛起点点荧光。

“那你的腊八酒又是怎么回事？“怀恩问道。

“腊八酒，最初是他教我做的，他们家独有的方子，用糯米、稻米、粟米为材料发酵做酒醪，再辅以红枣、龙眼、枸杞、加上茯苓、当归佐以蜂蜜一起陈酿一年才能酿好，因为用材料和腊八粥近似，又正好在每年腊八节这天出窖，所以就叫做腊八酒。“

“可是你的酒中却多加了一味东西。“

“我的眼泪，我用精血所化的眼泪。“风三娘淡然一笑。

“狐狸精血所化的眼泪，可以让人出现幻觉，忘记痛苦，让自己完全沉醉于快乐之中。“

“对，但是还有一个特殊功效，消除戾气，帮助人忘记仇恨。“风三娘接着说。”他们，这里的人们在那之后都太苦了，每个人几乎都是背负着仇恨活着，蜀中一度快成为鬼城，令人闻风丧胆。这里哪里还是那个风土富饶的蜀中，哪里还是他爱着的那个蜀中，等有天他回来了，一定想看到的是跟原来一样，富饶美丽的蜀中，人人安居乐业的蜀中，你们说是不是？“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血来净化全城的人？你是疯了吗？“洛洛惊呼，她听师父说过，这些刚修炼成形的妖怪其实没有多少妖力，这样损耗用不了多久妖就会精元枯竭而死。

“你看，现在这座城是不是跟原来一样，富饶美丽，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脸，没有沿途的饿殍，没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等他回来，看到一定很开心。”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找他。”洛洛接道：“可是人海茫茫，我们去哪里找？”

“后来我打听到了他的去处，可是我去不了，见不到他。”风三娘顿了顿，“他在蜀山。”

蜀山，修仙门派的朝圣之地，一直在天下修仙门派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蜀山剑仙更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受世人景仰。

“蜀山啊，那确实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怀恩了然。

“据说是蜀山七圣救了他，后来就把他带回了蜀山，如今，我的精元也损耗的差不多了，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年，就想着能见他一面。”风三娘一偏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只是见一面就好。”

“师父，我们帮帮她吧。”洛洛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好，那我们就上一趟蜀山。”怀恩点头同意。怀恩心里想的可不仅仅是这狐狸说的这么简单，总觉得她话没说的清楚，再就是，洛洛心地善良，无论遇上大小事情总想要帮忙，自己也便随她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