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未完成的婚礼

姽婳追着他回到他的宅子，推门进去，屋子里挂满了红绸，点满了红烛，衬得一片喜气洋洋，他却在屋子中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刚，你听到了？”姽婳捧着鲜红的嫁衣，问他。

“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狄藏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满屋的红烛，还在一根一根的继续点亮，似乎想要将所有的红烛全部点燃。

姽婳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有低眉不语，她的手紧紧攥着红色嫁衣。

“你从来爱的人都不是我，从最开始的相遇，到后来的相知相许，你只是透过我爱着他，那个地藏王，对不对？”狄藏说着，眼神中尽是哀伤，最大的伤，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拥有过才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

“不，你听我解释，你们是同一个人，你就是地藏王啊！”姽婳上前慌忙解释。

“不。”狄藏推开她，哀伤的说道：“不是，我只是我，我不认识什么地藏王，我没有大智慧，没有大成就，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我虽然穷，但我依然想用最好的嫁衣迎娶我的妻子，我只是我啊，我以为我的爱人也只是爱我，结果，却是因为透过我爱着另一个人。呵，多么可笑，我以为的志趣相投，不过是精心算计；我以为的相濡以沫，不过是一厢情愿；我以为的一生所爱，不过是另一人的替身而已。”

“狄藏……”姽婳缓缓伸出手去，伸向狄藏。

狄藏往后退了数步，避开了她伸出的手臂，他摇着头，眼泪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别碰我……别叫我……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地藏王，我只是狄藏而已啊……我只是一个以为找到了可以与我共度一生一心爱我的女子的傻小子。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而已，我不配，你走吧。”

“不要，狄哥哥，别赶我走，我爱你啊，我爱了你很久很久，比你以为的还久，比你认识我还久……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啊，我不回瑶池了，我们就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不好？”姽婳的声音已经充满了祈求。

“你真的爱的是我吗？你爱的人到底是我狄藏，还是地藏王？”狄藏的眼神却更加的哀伤。

“我……”姽婳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爱的到底是谁？是这个穷书生狄藏？可是若他不是地藏王，她还会爱他吗？她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狄藏哀伤一笑，将手中的红烛打翻在地，瞬间，大火席卷了屋子，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姽婳推出了屋子，而自己则跟这布置的喜庆的婚房一起付之一炬，被大火席卷吞没，化为灰烬。

狄藏死了，就如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凡人，甚至不会再被人记起，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傻乎乎的穷书生狄藏，为了迎娶心爱的姑娘跑遍全镇买最好的红烛，做最美的嫁衣。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憨厚善良的少年狄藏。关于狄藏的一切，随着这场大火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而地藏王睁开了双眼，他成功渡劫，唯有经历过红尘，才能真正放下红尘；拥有过情爱，才能真正放下情爱。从此，抛却七情六欲，忘却红尘过往，只为世间苍生而活，眼中再无私情，只有众生的地藏王出世。

谁也没注意到，他在睁眼的那一刹那，眼中落下了一滴眼泪，伴着七彩的流光，消散在他的掌心。

回忆烟消云散，地藏王轻轻叹了口气，用那空灵的声音继续说道：“痴儿啊，往事不过镜花水月，放下便放下了，了了有何不了。”

“我不！我爱了千年，追了千年，你为了避开我逃进地府，你还说你不爱我！”姽婳挣扎着，近乎疯狂的嘶吼。

“你爱的到底是谁？是地藏王，还是少年书生狄藏？你真的看的明白自己的心吗？”狄藏继续问她。

“我……”一如当年，姽婳愣在原地，她依然无法回答。

“当年你为我应劫，我欠你一场婚礼。”地藏王看着这满屋的艳红，再一抬手，满屋的红烛被全部点亮，“今天，就当是狄藏还了你这场婚礼，也还了你的恩情，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再无瓜葛。”

“呵，哈哈哈哈……”姽婳忽然大笑起来，“说的真是无情呢……那我们今日便完成这场婚礼吧。”

地藏王摇身一变，化作当年狄藏的模样，他对着洛洛说道：“洛洛姑娘，你便作为我们唯一的宾客，来执礼吧。”

洛洛点点头，这场跨越千年，当时未完成的婚礼，终于在千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完结了。

姽婳换了嫁衣，还是当年的那身嫁衣，红色都褪去了，看着已经没有了光泽，发着桔调的暗色。她缓缓走到地藏王身边，明媚一笑。一如当年那个少女，对着那个少年明媚一笑，莞尔说道：“我叫姽婳。”

这是一场属于凡人狄藏和少女姽婳的婚礼，因起于千年前，果终于现在。

“一拜天地——”洛洛唱起执礼词。

狄藏和姽婳对着门口叩拜。

“二拜高堂——”哎，不对，没有高堂，洛洛唱完反应过来，便改了唱词“二拜祖先——”

两人对着空着的主位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狄藏低头拜了下去，姽婳却迟迟未动。

狄藏抬头看她，她的眼泪却大颗大颗的落下。

“姽婳？夫妻对拜了，拜完就礼成了。”洛洛也不解，便提示她道。

姽婳抬头，泪流不止，却狠狠摇了摇头，她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拼命的摇头。

“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姽婳哭喊着。

“他？他是谁？”狄藏虽然是狄藏的样子，但是眼睛却不是，他没有狄藏的热情喜悦，他的眼睛是冰冷的，像是在俯视众生般的冰冷，他的眼中没有她，这双眼睛是属于地藏王的。

“对呀，他是谁？他是狄藏啊，我想嫁的那个人，是狄藏啊……”姽婳掩面而泣，“那个少年，那个穷书生，他会喜悦的看我，会看着我脸红，会手把手教我画画，会陪我赏花观月，会与我一同喜怒哀乐，他的眼中会只有我，他爱我，他唯一爱的人，是我……你不是，你不是他……”

“我是地藏王。”地藏王回答，声音空灵却冰冷。

“我一直以为我爱的人是地藏王，我等了一千年，守了一千年，爱了一千年，我以为我等的是地藏王，不，不是，我爱的是那个少年啊，那个会有凡人的喜怒哀乐，那个会因为我不开心而难过，那个为了哄我而费劲讨好，那个会爱我胜过一切的那个少年，我爱的是狄藏！凡人狄藏！”姽婳哭喊道。

地藏王笑了，衣袖一挥，回到地藏王的模样。

“一千年，你终于想明白了。”他缓缓说道。

“一千年，我才想明白，我一直以为我爱的人是地藏王，我想尽一切办法，但是我的爱却留在了那年那时，那个呆子问我姑娘芳名的那一刻。呵，多么可笑，如果当年我能够明白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那时候我以为我爱的我追寻的，是那个瑶池相见的地藏王，可是我的心，却早早留给了那个少年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原来，是我困于自己的执念，所以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

姽婳笑了，这回是释然的笑。

“世人往往困于自己内心的执念，最终伤人伤己，一千年的时间，方才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佛说，一切皆空性，放下即自在。”地藏王十指合掌，身体像被金色得光包裹。

姽婳抬头看天，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笑道：“你们走吧，我会放了那些人的魂魄，从此后，世间再也没有姽画师了。”

洛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这算是结束了吗？囿于情爱，困于执着，最终看不清自己迷失了本心，放下，总是说的容易，做起来真的的很难啊。姽婳看着是在这里困了那些人的魂魄，但是她何尝不是困了自己千年，将自己困在这个方寸之间，不得救赎。

地藏王微笑，转身便往出走，洛洛也赶紧跟上。

只听见姽婳在屋里长叹一口气，大笑说道：“千年前，那个小青鸟对伟大的地藏王一见钟情，但是姽婳爱的人只是那个平凡的小子狄藏，罢了罢了，都散去吧……”

随后洛洛只见身后火光四起，原来是姽婳打翻了红烛，点燃了漫天大火，一如当年，狄藏心灰意冷点燃了漫天大火。

洛洛惊呼，却见姽婳站在烈火之中，笑的粲然。火光中飞出许许多多的蓝色的光，在火光上空盘旋片刻，又倏的一下子飞向四面八方，消失不见。

“这些是？”洛洛问道。

“那些人的魂魄，应该都回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中了。”地藏王看着这漫天火光，光焰映在他的瞳孔中，折射出热烈痴狂却又悲伤的神色。

“那姽婳呢？她会死吗？”洛洛问道。

还未等地藏王回答，他们就看见漫天火光之中一声鸟鸣，火焰中似有有一只火凤迎风而起，踏着火光直飞向天际。

“浴火涅盘，重生仙道。”地藏王看着火凤飞走，嘴角微抿，轻轻笑道。

“她飞升升仙了？”洛洛惊叹。

“你可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地藏王问向洛洛。

洛洛点点头，听地藏王继续说道。

“众生万事皆有因果，她的因皆由千年前我而起，今日此果也算是了结。此事在我心中其实也盘踞千年，作为凡人的遗憾悔恨，直到今天终得释怀，这件事，是得你成全，谢谢你。”地藏王竟然向洛洛躬身行了一礼。

吓得洛洛差点跳起来，她可承不起地藏王的一礼，要折寿的。

“我没有没有，其实我也是私心……”洛洛连忙摆手，但是也总不能说起初就是为了要赵家一点盘缠吧。

“即便是万恶之人，也有向善之念，我们并不是要杀尽天下恶人，最大的功德更是使人向善，救赎永远比杀戮重要，但也更难；放下永远比执着更难，但也更珍贵。”

洛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道：“所以您在地狱千年，为的就是救赎这些恶灵，让他们放下执念，放下怨恨，放下痛苦和杀戮之心，让他们走出地狱之时便不再是恶灵，是吗？”

地藏王没有回答，只是点头微笑，又接着说道：

“每个人的命数虽然都被写在了命盘之上，但是人类正是因为不屈服于命运，才会创造奇迹，才会出现逆天改命的机遇。也许是你的话，真的可以做得到。”

洛洛不是很懂，正想问，却被地藏王打断。

“走吧，我们回去吧，你师父还在等你。”

洛洛赶忙点头，旁边救火的人已经赶来了，他们也迅速离开了现场，洛洛御剑回到了齐连峰天坑——幽冥结界。

跟着地藏王就是好，一路上别提有多顺利，连安乐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们来到地狱底层时，怀恩还在原地净化恶灵，他虽然灵力全无，但是身体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表述的佛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光辉，并不耀眼，却如月光般温柔又充满了力量。

地狱火海中的恶灵都非常的平静，像是被安抚了，祥和安静的睡着了，枕着月光安然入梦。

地藏王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惊，他急于赶回来也是担心怀恩会压不住恶灵而出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他竟然是……！地藏王哈哈大笑。

洛洛诧异的看着地藏王，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样的大笑过，她记得地藏王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微笑的表情挂在脸上，微笑中又带着冰冷，带着对世人的悲悯，更带着对众生的俯视。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地藏王又恢复了他淡然微笑的表情，他走到怀恩身边，换下了他。

“你辛苦了，接下来我会继续守在这里，直到世间再无一个恶灵，直到世人向善。”

洛洛似乎有种错觉，地藏王怎么感觉对师父有点尊敬之感？

怀恩停下来，合掌向地藏王行礼，谦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一日，我在超度净化他们，然而我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也许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超度，我很感激。”

地藏王也很谦卑，合掌谢过。

看着他俩这样子，洛洛更觉得奇怪了，咋感觉都像变了个人呢。

“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你的药效时间要到了，速速离去吧。”地藏王挥一挥手，示意让他们离去。

两人谢过地藏王，便离开了。

“师父，你没事吧？”洛洛发现怀恩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气息也越来越虚弱。

“没事，可能只是超度恶灵还是耗损了一些精力。”怀恩微笑，他的背心已经汗湿了，体力越来越差了，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依然不想让洛洛担心。

“那我们快点走，我先去吧幽冥鬼符拿给小冥王，也算是完成了答应他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回去，对了，我还要去找赵老爹，我得要点盘缠，要不然不够回去蓬莱的了，你说是不是啊，师父？”洛洛扶着怀恩，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安排。

怀恩点点头，却没有力气回答。

回到冥王殿，洛洛将鬼符交给小冥王，并没有告诉他他是第一任冥王转世，只是说是因为地藏王觉得他还太小，承受不了太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以暂时封印了他的冥王之力，等到他长大，他足以承担这种力量，足以承担起整个幽冥界时，封印自会消失，他也会获得全部的冥王之力。而这张幽冥鬼符会随着他的成长，力量越强鬼符越弱，知道鬼符消失，他的力量也便全部归位了。

小冥王点点头，手紧紧握拳，认真道：“我一定会尽快成长起来的，从今日起，我会更努力的学习、修炼，也会更认真的跟着判官们学习处理黄泉国度的大小事务，我一定会很快长大的。姐姐，谢谢你。”说罢，还对洛洛露出了明媚的笑脸。

洛洛可真是受宠若惊，这个小冥王一直女人女人喊她，这一句姐姐还真是比见鬼还难得。当然，在这幽冥界，见鬼确实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