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释怀

洛洛看向他，莞尔一笑。其实怀恩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有他的洒脱和不羁，也有他的沉稳与温柔，每一面都是他，他既可以坚毅的斩妖除魔，也可以给天下万物生灵以改过重生的机会。那时候，洛洛还不了解他，有时候只觉得他妇人之仁，既然是妖魔为什么还要给机会，为什么不赶尽杀绝，也只有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古人总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这句话其实不就是说的是天地万物、大千世界的亿万生灵在神明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无所谓三界，更无所谓神鬼妖魔，每个人都应该享有同样生存的权利。这才是神明的大爱，爱世界、爱世人、爱万物，可是她多么希望，他也能爱一人。

两人在大巫山上随处溜达着，一路上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倒显得有些许的生疏。

“这里风景甚妙，我们在这里坐会吧。”洛洛发现一处绝美观景处，便拉着怀恩席地而坐。

这里是一处突出的悬崖，背后是如若刀斧劈成的峭壁，陡峭险峻；面前则是一片开阔，视野辽远。从这处悬崖看出去，竟然可以看见人间的大地，幅员辽阔，他们位于神山之上，本就是绝高的方位，他们能看见的人间也是别处看不见的风景。人间真的很美，有郁郁葱葱、也有炊烟袅袅，夜幕降临之后，更有万家灯火，星光点点，如梦似幻。

“经历了这么多，我好像才终于看懂了这个世界，这个人间真的很美好。”洛洛看着辽远的人间，轻声感慨着。

“三界之中，人是最弱小的存在，他们没有坚硬的铠甲，没有厚实的皮毛，没有撼动山海的力量，也没有漫长的寿命，可是，人却是这三界中最智慧的存在，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坚强缔造了这个生生不息的人间，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怀恩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山下的人间。

洛洛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华，她知道，他一直是最爱这个世界，也一直最爱这个人间。

“其实，那个时候你并没有觉醒成为盘古神，是不是因为我……”洛洛忽然说道。

怀恩一顿，本来还要说的话被硬生生的噎回嘴里，他的表情像是努力的想要扯出一抹笑，但是却又有点尴尬的想要隐藏。

“你知道了什么？”终于，怀恩还是问道。

“并没有知道什么，只是猜测。耀师处心积虑、历经数十万载谋划，终于在万年前获得机缘，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让盘古复活，但是他对你的态度却暧昧不明，还总是声称你并不是盘古。所以我猜测盘古复活觉醒其实是失败了，而再细想其中因果，便只有那一次，成为了你觉醒失败的关键，就是在琼华峰上，我濒死的那次。所以，你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觉醒的机会是不是？”洛洛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他总是说着最不靠谱的话，却做着最温暖温柔的事。

怀恩笑了，却是欣慰的笑，这个孩子一直以来就是这般的聪慧，她的聪明总是能够很清楚的梳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且猜的很对。

“耀师从万年前就开始筹划这盘棋，从我的出生开始就受了他命运之轮的诅咒，我将以神器孕养万年，再以满城血海、无数生灵为饵，带着恐惧、苦难、哀怨、愤恨、灾难而生，用这些孕养出来的魔骨，必然会成为上古魔神最好的载体。而后我成为盘古最后一世转世的棋子，历经磨难之后成为盘古的复活关键，让盘古神完成觉醒顺利复活。”洛洛说到这里却忽然自嘲的笑笑，继续道，“而耀师想要的盘古神并不是那个悲天悯人的神明，因为那个盘古神一样会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而再杀他一次，他怎能犯这样的错误呢，所以他缔造了我。我的出现，并不仅仅是为了让盘古神复活的关键，更重要的是，我身负魔骨，以世间怨气恶念孕育而生，在命运之轮的推动下，我与你必然会产生这一世纠葛。而在最后你觉醒的关键，按照耀师的计划，我将会和你真正结合在一起，你将完全被魔骨附着污染，而后便可以被他自归神渊而来的恶念之力完全控制，这才是耀师的目的。他要得到盘古，他要得到那个满心满眼都和他在一起的盘古，然后由他出手颠覆世界，让世界重回混沌，而你们二人就可以双宿双飞，成为新世界的新神。而你，新的盘古神，也会变成了他想要你成为的样子，那个一心一意只爱着他的样子。”

怀恩皱起眉头，他想到了洛洛能猜到一些，却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的如此透彻。他刚开始也在怀疑耀师的动机，因为耀师自己比谁都明白，一旦盘古复活，也一定会再亲手杀她一次，可是为何她还会一意孤行。而且为何要不惜消耗万年布局布下了洛洛这枚棋子。洛洛刚刚一番话也确实让他彻底想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耀师的真正目的。他确实是个疯子，上古洪荒时代，初神缔造世界，盘古以自身肋骨造出耀师，耀师也承接了盘古神力，一直忠心耿耿，以盘古的心意意志为自己活着的目标和宗旨，作为神使，可以说是最优秀和杰出的那一个。所以盘古才会让他掌管命运之轮，让天下生灵的命运都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转，而掌管了命运之轮的耀师也拥有了预言的能力，更加受到上古神族的崇拜和敬仰。

可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的是，耀师竟然在越来越多的崇拜中被冲昏了头脑，竟然觉得自己可以站在众神之上，擅自操纵神族和人间的命运，为人间带来灾难和厄运，将战争、嫉妒、瘟疫、灾难、厄运、邪恶、愤怒这些散入人间，让人活在世间饱受折磨，被命运折磨的体无完肤，然后再通过崇拜他，信仰他来获得生机、富贵、荣耀。人们从此无心劳作，不事生产，全部都热衷于求神拜佛，谁的供奉越高，谁就能大富大贵。人间自此后再无安宁，甚至再无良善之人。卑鄙者富贵、善良者苦难，这便是世间最大的不公。

终于，人间的厄运灾难积累终于爆发，各族的战争烽烟四起。百年的战争从无休止，生灵涂炭、四海之内皆被战火吞没，天下生灵几近覆灭，天崩地裂，三界混乱，整个世界几乎重归混沌。

盘古怒杀耀师，并将他的神魂永远沉入归神渊底，再无重现之日。后来盘古神又与洪荒众神一起，重塑三界。女娲耗尽自己补天之裂，伏羲以己补地，终于止了天崩地裂、洪水山火。洪荒十二神则是以身为媒，重塑人间规律，让人间重回四季，让天地有序，轮回相依。而盘古神则为了重塑世界，缔造天地法则，让自己化作山川湖海，给万物生灵以生机，终于用自己换回了这个悠然万年的世间。他爱世界，并用自己的一切爱着这个世界，让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养分。至此，上古神只全部陨落，神界也迎来了新神的时代。后面诞生较晚的夜修罗和冥王，虽然是初神，但却也与那个洪荒时代相差了数万载，对于过去的那一段也仅仅是在读史书的时候才能看到的了。

这个世界按照神代纪元法分为了混沌时代、洪荒时代、上古代、新神代。而现在则正是处于新神代，而洪荒时代的古神早已经陨落于世间，化为世间万物，山川湖海、树木松石。而上古代的最后一个神只夜修罗也终于陨落，化为星辰粉末。至此，这个世界便再也没有古神了。

洛洛静静地听着怀恩讲述着关于上古前的事情，那个遥远的时代，至今竟然是再也找不到一丝的痕迹。

“所以，耀师他又回来了。就像是从归神渊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数万年的怨念和仇恨，他的癫狂其实比起曾经身为神使的耀师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洛洛说道。

“是的，现在的耀师早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耀师了，那时候的耀师毕竟是盘古的一根肋骨，他是有神性的，但是现在的耀师，他的神骨早已经被盘古毁掉，现在的他就是那归神渊数十万年的怨念恶灵和三界的邪念所化，带着世间至恶而生的魔。他要用他的癫狂毁掉这个世界，也许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有那个混沌的时代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光。”怀恩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身旁的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抚平了他的眉头，他木然回头，映入眼中的正是这样一个少女的脸，明媚中又带着一丝的妩媚。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少女一直都是孩子般的模样，她总是像阳光一样的明媚耀眼，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带着女子天生的妩媚与柔软。有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钻入怀恩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的心有着一种陌生的异动，就连心跳也似乎漏了一拍。

她笑容明媚，像是初升太阳一般的耀眼夺目，“师父，其实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虽然我其实心里并不太愿意叫你师父，但是叫习惯了，还是这样唤你吧。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竟然有点感谢耀师，要不是他的处心积虑，我便不能遇见你，得你收养、教养长大。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许真的会成为魔神的载体，让世间充满厄运。如果没有遇见你，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悲悯众生、不会懂得爱与被爱。我生而不幸，父母皆弃，但是我的师父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终于让我还是在爱与信任中长大，让我懂得爱与被爱，让我内心充实、完整而坚毅。师父你爱着这个世间，那我也便深爱着这个世间。这便是我的深情，我爱一人，也爱天下。”

怀恩听到她的这一番告白，眼神震动闪烁，原来这个孩子已经成长至此，坚毅的眼神充满着力量。

洛洛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怀恩的手，他的手掌还和原来的一样，摩挲着有些粗糙的痕迹，却又宽厚的充满力量，让她无比的安心的力量。

怀恩没有说话，却握紧了双手，将她细腻柔嫩的小手紧紧握在了自己双掌之中。

“师父，其实这一路走来，我想了很多。尤其是当时在天界，七年的圈禁，你未曾看我一眼，我以为你厌弃我，和我的父母一样，都要丢弃我，放弃我，我曾经心灰意冷。那时候，我是真的恨过你，你明知我爱自由，你明知我渴望遨游天下，可是你却将我无情的禁锢，七年不管不问。南天门外，你我决裂，我也是怨恨的。我恨你不信我，恨你和世人一样，信那该死的宿命。可是后来在魔界，在人间的日子，我经历了很多，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包括我在归神渊看到了深渊中的看到了一些过往，当然，还有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会突然转换神格，从一个凡人修仙者的境界竟然一跃而成成为神，还拥有了神之力。我不傻，自然能够想明白那时候是你救了我，是你用盘古觉醒之力救了我，而使得盘古失去了复活的机会。我说的对不对，师父？”洛洛嘻嘻笑着，眼中却有一种狡黠，因为他为她做这么多，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洛洛知道，在怀恩的心中，她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希望你死，也许你说的对，你于我，确实是特别的那个存在。”怀恩握着她的手，手心中微微冒汗，心中却熨烫着温暖。

许一人以偏爱，便尽余生之慷慨。

“这个天下又将要乱了，后面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般的宁静，陪我喝一杯吧。”洛洛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壶酒。

“你打哪来的酒？”怀恩说着却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竟然被呛了，“好烈的酒，你不是最爱喝甜腻的果子酒，怎么竟然喝起了这么烈的酒。”

洛洛接过酒壶灌了一大口，辛辣刺激的她连连乍舌，“这是北方的烧刀子，据说是漠北游牧民族的最爱，冬天喝了可以暖身。原来我确实爱喝果子酒，甜美清新，又没有多大的酒劲，可是现在，有时候就想喝点烈的，那种热辣烧灼着五脏六腑的感觉，那种酒精入喉，便滚烫了身子的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怀恩的心里微痛，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体验了太多的喜怒哀乐，她走的太难、也太苦了。她身边站着很多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懂她坚强背后的孤独，也没有人能够懂得她欢笑背后的眼泪。他搂住她的肩，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胸膛温暖而宽广，就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给她支撑，给她力量。

面前人间的灯火通明，可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却是已经移位的星辰，和已经摇摇欲坠的天柱。

天空已然出现裂隙。

“天柱还能撑几日？”洛洛看着天际，蹙眉。

“虽有天界众神集全力加固结界，可是星辰移位却无法改变，撑不了多久了。”怀恩也皱起眉头。

“哪怕明日便奔赴战场，哪怕明日便奔赴死亡，那今日就切喝个尽兴吧！”洛洛洒脱大笑，又饮了一大口酒。

“这世间之局，我们皆不能置身事外，那便一起，守卫这个世界！”怀恩拿过酒壶，一饮而尽。

人生畅快事，也莫过如此，生死相托，性命以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