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首路崎岖
由于天降大雨,青芜寒疾复发,不得已只能藏身暗处,远远旁观这一切。
她当然也能瞧见张公子——那个被好事者画在画像上,四处散播的脸,也是让她极为厌恶的一张脸。
萧璧凌等人会觉得他眼熟不奇怪,因为此人七年前,就在沐剑山庄内的别苑住了好些时日。
他姓沈,叫做沈轩。
青芜将身子往树荫底下又缩紧了几分,试图缓解四肢关节的酸胀感。
这难以治愈的寒疾,正是七年前落下的……
那日早晨天一直阴着,沈肇峰已被关押了两三日,却没有任何有关此事的进展的消息传来,张氏坐在屋里,成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哭得嗓子沙哑。
可沈轩却过得相当自在,他平日里不学无术,总是被父亲催着去读书,这下沈肇峰不在,他反乐得逍遥,吃喝玩乐毫不耽误,可若张氏因此责备他不孝,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你相信我爹吗?相信他没杀人对吗?既然如此,等一切真相大白,自然会有人将他送回来,担惊受怕顶什么用?”
可这个儿子,张氏却始终舍不得过多苛责,是以除了自己闷在房中以泪洗面,也别无他法。
到了用饭的时辰,沈浛瑛同妹妹茹薇二人照例将饭菜送去母亲卧房,可张氏仍是低头抽泣,长女浛瑛一直侍候在侧,劝了许久,张氏也仍是哭哭啼啼,一口也吃不下去。
“你们说,他们会如何折磨你父亲?”张氏哭得泪眼婆娑,拉着沈浛瑛的手道,“瑛儿,你父亲是读书人,经不起折腾的。要不……我们去求庄主,就说,只要能放过你父亲,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哪怕……”
“母亲,您能否别……”沈茹薇有些听不下去,微微蹙眉,随即叹了口气,挽着张氏的手,柔声说道,“您先不要着急,这会儿不是还没有消息吗?何况沐剑山庄请父亲到此,也是因他对于木甲机关的精通,这般惜才,定不会随意冤枉他。如今一切尚未查明,也未必会出事,您要是不放心,就让大哥去打听看看……”
“打听个头啊!”正在剔牙的沈轩听了这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骂,“养着你们两个干什么用的?我去打听?他们那些个江湖人成天舞刀弄枪,若是伤着我,断了这五代单传的香火,你担当得起吗?再说了,你俩不都云英未嫁么,给人点甜头,没准就给你行方便了呢。”
“那,我看大哥你眉清目秀,英俊潇洒,说不准山庄里就有人好这口。您又是沈家唯一的男丁,比树上开花长出个王八崽子还稀罕,可不比我们更能讨好人嘛?”沈茹薇冷笑。
“薇儿,住口!”张氏听到这话,一面抹泪,一面喝止她道,“你看你都在说些什么?且不论长幼有序,这女儿家的,这种话怎好意思说出口?”
“那照您说的,女儿家清白最重要,您这宝贝儿子动辄便要女儿卖身求荣,怎就不骂他,偏来骂我?”沈茹薇说着,便即别过脸去。
“我娘不是说了吗?只要能救出爹,让你们做甚都可以,这是娘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你逮着我骂什么?”沈轩有亲娘护短,说得越发来劲。而听了他这话,张氏却哭得更厉害了。
“是为娘的糊涂,娘不是那个意思,莫要再怪你大哥了。”张氏哭得梨花带雨。
“怪他?”沈茹薇白了沈轩一眼,“我可不敢。”
浛瑛一手抚上她肩头,轻轻摇头,似是示意她别再说话。
“二姐,我去看看罢,”沈茹薇叹了口气,伸手扶着她双肩,柔声笑道,“你好好在这陪着娘,别让她做傻事。”
“小妹……”浛瑛稍一迟疑,想要将她拉住,却被她挣脱了双手,跑了出去。
“从小到大就不服管,真不知道哪来的臭脾气。”沈轩口中仍在嘀咕。一旁的浛瑛听了这话,一时咬紧了唇,低下头,咬牙追了出去。
可她一出屋门,便远远看见妹妹在院门处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沈茹薇撞上的男人,叫做吴少钧,正是在这半月前,此人才刚刚迎娶了山庄长老岳鸣渊的独女岳盈香。
此人从沈肇峰一家入庄起,便始终缠着沈茹薇,直到成亲后才收敛了些许,可谁成想,如今沈肇峰一落难,他竟又找上门来。
“你来干什么?”沈茹薇目露戒备之色,本能向后退开。
“妹妹这是在担心伯父的下落嘛?”吴少钧嘿嘿笑道,“我可以帮你呀。”
浛瑛忙向前跑了几步,将自家妹子拉到身后,对吴少钧道:“多谢吴公子关心,我们不需要。”
“你回去吧,我没事,”沈茹薇打断姐姐的话,避开吴少钧讪笑的目光,道,“这是我沈家家事,还请吴公子回去。”
“妹妹真爱打趣,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嘛?”吴少钧说着便去拉她的手,却被狠命挣脱开来。
“还请自重,”沈茹薇别过脸去,避开吴少钧的目光,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吴公子好自为之。”
“授受不亲?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授受不亲’!”吴少钧说着,见浛瑛仍护着妹妹,心中只觉厌烦,顺手便将她推开。
“混账东西!”沈茹薇扬手打了吴少钧一耳光,眼中怒火难熄,“你给我滚!”
吴少钧有意不躲,等挨完这一巴掌,他摸摸面上红印,对沈茹薇讪笑道,“这打也打完了,我让你消了气,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你要如何……”沈茹薇心觉惊惧,不等退开,便被吴少钧一把攥住胳膊,朝她房中拽去。沈浛瑛上前去拉,却被她狠狠踹倒在地,疼得久久不能起身。
“大哥!娘!”沈浛瑛觉出不妙,尽管一时无力起身,却还是竭尽全力喊了出来,“大哥!小妹出事了!大哥——”
沈茹薇听着姐姐的呼喊,近乎竭力的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竟只能被吴少钧一路拖进房中,并拴上房门。
“你要如何?”沈茹薇用尽全力欲将他推开,吴少钧却故意松了手,令她撞上了身后琴几,只听得一声闷响,随着瑶琴落地,沈茹薇也一个趔趄,撞在琴几上。
那时的她,到底还是个弱女子,被撞伤的腰立时便蔓延开一阵剧痛,竟让她完全无力站起身子。
她依稀听到门外传来张氏的话音:“瑛儿,又怎么了?你怎么摔地上了?”
“娘!大哥呢?快叫大哥出来!”沈浛瑛的喊声近乎绝望,一字一句,听在沈茹薇耳中,只觉撕心裂肺,“小妹出事了,吴公子他……他把小妹拉到她房里,我怕……”
“你那哥哥真是个摆设,”吴少钧双手拎起沈茹薇的身子,将她丢上卧榻,讪笑上前道,“我来告诉你个秘密,是我对秦忧寒说,最后一个见过老庄主的人,就是你爹!”
“混账!”沈茹薇咬牙切齿想要起身,双手却已被他死死摁住。这个无耻之徒,此刻已伏在她身上,在她耳边道,“你若肯顺从我,或许我还能帮你。”
“我若听信了你,那才是愚蠢至极。”沈茹薇口气依旧强硬,心下却越发感到恐惧。
与此同时,沈轩刺耳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怕什么怕?我们刚来山庄的时候,那吴少钧就向爹提过亲,八成是那死丫头动了春心,同他勾三搭四,这才将人招了过来。”
“就你风凉话最多!小妹怎会是那种人?”一向孱弱的沈浛瑛带着哭腔骂了出来,“你可好歹是个男人啊?再不去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往后可让她如何做人?”
“我说你真是蠢,嫁给他不就完事了?”沈轩口气极为不屑,“再不成,做个外室也行,反正横竖是吴家的人了,就她那臭脾气,有男人肯要都该烧高香了。”
“啧啧,你听听,长兄为父,我可就当你答应我了。”吴少钧狞笑着,一把撕开了沈茹薇的衣襟。
沈茹薇双手无法动弹,然而眼下心中恐慌至极,便也顾不得许多,对准他的胳膊,全力咬下,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死丫头!”吴少钧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男女体力原就悬殊,加之吴少钧又习武,这一巴掌下去,直令沈茹薇头脑发蒙,几乎要昏死过去,这畜生见她没有反应,不解气似的又补上一个耳光,即便她再想反抗,也是不能了。
她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了一个令她厌恶万分的登徒子面前,那一刻沈茹薇心头有千万个念头涌起,其中一句话反复了无数遍——杀了他,再将他碎尸万段——
她依旧未曾放弃挣扎,尽管收效微弱。
门外的张氏似乎是吓哭了,连连喊道:“薇儿!薇儿你怎么了?快回答娘一声啊!”
“沈轩!你不管是吗?”沈浛瑛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了如此愤怒而高昂的音调。
跟着,沈茹薇便听到了她用那娇弱的身躯猛力撞门的声音。
可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吴少钧在这时,正用从沈茹薇身上撕下的外袍将她手足缚在卧榻棱,看着她奋力挣扎的模样,眼中却泛着异常兴奋的神采。那一刻的她,几乎辨不清恐惧为何物,只剩下近乎嘶哑的呼救声。
“给我住手……”沈茹薇几次试图挣脱手足束缚,却皆以失败告终。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倒地的闷响。
沈浛瑛到底身子孱弱,又如何撞得开这厚厚的一扇门?
沈茹薇只觉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熄灭,仿佛淼淼沧海间,即将沉没的人,眼看着好容易靠近的一截枯木,在眼前轰然崩碎……
回忆至此,青芜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冻得一个哆嗦。
这样的阴雨天,衣裳湿透,一时半会儿还难以风干。
既然眼前的事已告一段落,她也没有必要留在这受罪,于是青芜拧干了衣角,加快脚程,天亮以后便进了枫林镇。
她找了间客舍住下休养,喝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汤药,身子方有所好转。
“张公子”落入镜渊之手的消息,很快便在江湖上传开。
镜渊这一次忽然主动挑事,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加上很快玄澈又放出话来,说是邀请天下英雄,在下月十五到白石山聚首,是谓“举贤会”,自称是要那些英雄豪杰通过“公平比试”,胜出之人便能得到“张公子”与那黑匣子。
一个江湖各派都不甚了解的神秘门派,一个武林正道都为之不齿的“邪魔外道”,突然出此一举,还取名“举贤”,分明就是讽刺那些所谓名门正派那点不为人知的龌龊心思。
试想一下,争个穷酸书生争成这般模样,又有几个自称名门正派所出的英雄豪杰,敢去丢这个人?这不是分明把“老子就是贪图名利”,“老子就是不要脸”这些字都写在脸上招摇过市吗?
只是这个热闹,仍旧有人非去不可。
而且,并不是为了争夺宝贝。
青芜对此也犹豫多时,可却不得不管。
只因为那人是沈轩,尽管她不会顾及这等龌龊的“手足”,尽管那人活该千刀万剐,可沈轩手中那个从家中带出的机关盒,极有可能藏着当年灭门的真相。
对其他人而言,那个盒子只是个宝藏,而对青芜来说,却是她苦心寻觅七年,终于有机会抓住的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