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妨人不需危
申时将近,白石山间云雾缭绕。此地虽常有野兽出没,但多是锦鸡,山兔一类,于人无害。传言道,山林深处偶有山豹吃人,只是真正见过的,却少之又少。
这镜渊之所以叫做镜渊,正是因为这好似仙境一般的地方,岚烟缥缈,俯瞰尘世杳杳,恰如镜中水月,与俗世红尘似有仙凡之隔,放眼望去,遥望成渊。也不知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借助这峡谷中的峭壁山石,于泉水之上建出这一座座宛若空中楼阁般的屋宇。远远看去,于云海雾气之间,便如九重霄上天宫,美轮美奂。
所谓“举贤会”,因着玄澈的用意十分明显,以至于最后到场的都不过是些无名之辈,又或是些江湖宵小,说是无名,倒不是无门无派,只是都不是什么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弟子,第一是无人相信玄澈真的会拱手交出人来,二则是不论何人夺魁,若是他日有所变故,一干“名门正派”若要撇清关系,也会容易得多。
“今夜月圆,一帮蠢人争相搏命,当真是好看得紧。”玄澈对身旁的杜若云说完这话,便自大殿之中的帘后隐去。
与此同时,青芜也与换上男装的程若欢一同上了山。
程若欢此人,着男装是常事,女装反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既然已到了山下,那也没必要再改扮,便索性换回了“寇承欢”的身份。
“这的风景真是不错,可惜啊,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让给镜渊那帮大小王八给占了?”程若欢东张西望了一阵,唤住青芜道,“小师妹,你说我要是同师父她老人家说,想搬到这里来住,她会不会同意?”
“这辈分是不是错了?”青芜笑问,“你方才叫我小师妹?”
“我能比你大几岁?反正你没正式入门,往后若有机会,我同师父说说,让你直接拜她为师,不就是我的小师妹了嘛?”
“江湖中人,不都应当是十分重视长幼尊卑的吗?”青芜好奇道。
“那种事情,师父可不在乎,”程若欢叹道,“不然也不会与碧华门那帮老棺材不对付了。”
青芜听完,不觉笑出声来。
她对这些江湖规矩,其实并不算多了解,黎蔓菁本就同那些世俗大派行事作风格格不入,荆夜兰是她的弟子,对那些规矩自然也不会感兴趣,而青芜自己,因遇家中浩劫被迫流离,从前的十几年连街都没上过几回,之后的七年也都同师父隐居海外,与中原的这些江湖人,江湖事,都不曾有丝毫往来,就算听说了什么道义规矩,也都不过纸上谈兵,听听而已了。
二人经过树底,些从枝叶间隙投下的阳光正照在青芜身上,程若欢见了,便即掏出扇子替她扇风,一面说道:“这天也热起来了,小师妹,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避暑?”
“这倒不必,不过……”青芜话未说完,突然蹙起眉来。
“你也觉得……”程若欢几乎是同时眸光一敛。
二人只觉得,周遭忽然便涌起肃杀之意。
若只是一人有此感受,还或许是想得太多,可如此这般,二人越是前行,那凛冽的杀意便越发浓烈。
也不得不奇怪,此处离十瀑峡还有些距离,虽已是镜渊地界,可眼下尚是白日,比试也未曾开始,又何来这般浓重的杀机?
在她们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山石,一侧蜿蜒开去,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曲曲折折,也不知通往何处。
青芜握紧手中横刀,与程若欢一同将身形隐在山石之后,屏息凝神,竟依稀听得小径深处,传来错落的呼吸声——习武之人,内力越高者,便越能够控制自己的呼吸,青芜仔细辨认许久,只觉得此处起码藏了五六个人,而且身手也绝不算低。
“其实一路过来,我都有这种感受,只是到了此处,便越发强烈。”程若欢低声道,“可只是为了那帮蠢材,值得玄澈花这么大工夫埋伏?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应当不是,”青芜凝神思索片刻,道,“我猜,说不定是有其他争斗,趁着这好日子,还可以找那些来送死的三脚猫麻烦,让玄澈与各派结怨。”
“结什么怨?八十个野狗帮也打不过玄澈半个手下。”程若欢说完,转念一想却又明白过来,“也对,这些野狗帮里,说不定还混杂了点别的什么人……”
“各大门派随便派个什么末流弟子来挑战,混在这些三脚猫之中,取胜的可能性也不小,光一个碧华门便有成百上千个弟子,不报来处,谁又认得出来?”
“哪怕到最后出了什么岔子,扔出去顶包就是,反正一口咬死是门户之灾,自己从没见过什么张公子与黑匣子,真他爹的一箭双雕啊。”程若欢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难怪师父不肯与这些败类为伍,还真对得起‘名门正派’这几个字。”
青芜蹙眉,一言不发。
如此这般,最好是莫要再往前走了。
这四周所埋伏之人,既摆明了是要借着这“举贤会”的时机出手,那么也只会等到夜里才有动作。眼下这青天白日的,除了去找个地势好的地方坐下,静观其变,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二人在临近十瀑峡最高的那座山头寻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好位置坐下,程若欢还不知从哪打了两只肥美的大山鸡来,兴致勃勃要烤来吃。
她找了块没有风的石壁遮挡之处搭起了炉灶,光是开膛剖腹就用了两个多时辰,做得十分仔细,不懂厨艺的青芜,也只好坐在一旁看着学。
“把这山鸡用土包好埋进去烤,一会儿取出来摔碎上头的土,你就能闻到香味了。”程若欢俨然把今日之行当成了游山玩水,一时兴奋得紧,“要是运气不好碰上点什么,还能直接拿来砸人,即使砸不死也能给烫死,一举两得!”
青芜听罢一笑。
她靠着一旁老树,双手环臂而立,远眺群山,将那一片青翠极目望尽,摇头叹道:“此地风景甚好,本该好好赏玩才是,真是可惜……”
在程若欢烧鸡的间隙里,青芜时不时能看到山谷间有人走过,皆是朝着十瀑峡的方向。正如二人所料,山中埋伏的人并无异动,而是由着这帮傻子三三两两进了山。
等到天色暗下来,程若欢把两只烧好的山鸡从炉灶里拨出来,正待砸开外头包的那层土,好好享用一番,便远远看见有人影窜上山头。
此处有树荫遮挡,即便是烧了两只鸡来吃,也未起炊烟,又是较高的崎岖地势,当不易被人察觉才是。
二人意识到有人靠近,便立刻将炉灶灭了。程若欢心疼那两只山鸡,便扯了两片包袱皮,随手一卷,将两只还没“破土”的烧鸡卷入包袱,提上就走。
她们先后隐入深林,这才仔细去看来人,那人裹着一身黑色头蓬,也看不清脸,只露出两撇八字胡须。
“真想把这人的胡子给揪下来。”程若欢低声道。
青芜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程若欢手里的烧鸡,那玩意儿太烫,已生生把包袱坠出了两块斗大的印子。
来人虽是高手,也看到了地上刚灭的炉灶,但此刻天色昏暗,他在明处,要从密林里找出两个身手不差的人。并不算容易,但若是这烧鸡的香味散出去,那可就不一定了。
眼见那人扣上一张白面具走进密林,青芜立刻拉着程若欢向后撤去。
“你听我说,这人我看着不像之前埋伏在山里的人。”程若欢被她拉着后退,还一面不忘念叨。
“你怎么知道?”青芜问道。
“直觉。”
“若不是看在师父的份上,我真不该信你。”青芜隐约嗅到了烧鸡的味道。
大概是土皮裂了。
“把它丢了!”青芜当机立断。
“丢什么呀,我还没吃晚饭呢!”程若欢蓦地站定,一把将青芜拉了回来,道,“只来了一个,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我不想多生事端。”青芜叹了口气,正要问她打算怎么做,便看见她将那只揣着烧鸡的包袱一抖,随即抡起了胳膊。
真要拿烧鸡砸人?
程若欢抡包袱的手法当真有些惊人,就在她这一连串潇洒的动作之后,那些还散发着滚烫热气的碎土块便纷纷从包袱的开口处倾泻而出,只是没落在地上。
也不知是程若欢是如何使的劲,这些碎土块竟如同长了眼,“嗖嗖”几声,浑然作了漫天暗器,直向那面具人而去。
与此同时,烧鸡的醇厚香气全都散了出来。
“跑!”程若欢一把拽住青芜的手,当机立断,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