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挑拨
萧清瑜并未依照桃七娘的嘱咐,回头去见白鹿先生,而是回到了那悬挂着铁索的山崖边,遥遥望着对面的山巅,伫立良久,不发一言。
上回苏易得萧璧凌出手从地牢脱身后,又因“白鹿先生”的出现,险些丧命,着实是因这厮对任何人而言都如同鸡肋,可有可无,才勉强活了下来。萧清瑜顺手捞他一把,重新找到玄澈,这才换来一次合作。
一次失败的合作。
如今,他只越发感到自己走投无路。
思忖良久,他慨然仰天,长声发出嘶吼,宣泄过后,方低首拎起那条长索,大力抛向彼方,临风纵步踏过,在对面山崖落地。
他再次来到了那间小木屋前,不敲门便走了进去。
可猝不及防,却让他瞧见了不该瞧见的画面。
长榻上,被玄澈压在身下的苏易,大半衣衫褪去,凌乱散落一地,肌肤上纵横着鞭痕与刀伤,令人骇目不已。
而玄澈的衣裳却几乎齐整,只是掀开了袍衫下摆。
萧清瑜虽是头一回亲见这般秽事,却丝毫不予回避,只是安静立在门口望着,不露半点异样神色。
玄澈只当没看见他,行事正酣,贸然停止反对自身不益。萧清瑜也不出声打断,只是冷眼看着他肆意妄为,只当是在看一只野兽。
不过可怜了苏易,满脸通红还只能配合,稍有微词便遭打骂,喘息声夹杂着痛呼,听着直令人心中酸水上涌,几欲呕吐。
玄澈是何等乖张暴戾,岂会因有旁人到场而收敛声息?原本大半个时辰已成事的他,硬是歇了片刻之后,再次将张皇失措的苏易推倒于长榻之上,直到无法再来第三次,这才罢手。
被当着外人的面凌虐过的苏易只能带着一身伤痕,匆匆捡起衣衫窜入里屋,半个怨字也不敢吐露。
“结束了?”萧清瑜冷眼问道,“玄尊主体力真好。”
“你也想试试吗?”玄澈意兴未尽,望他的眼神仍有一丝迷离。
“不了,”萧清瑜目色冷峻,“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人。”
玄澈发出嘿嘿的冷笑,朝着里屋方向轻叱一声,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忙而出,才穿好衣裳,尚不及打理整齐的苏易满面惊惶奔至他跟前,半跪下身去,小心翼翼替他整理好衣摆,系上裤带。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萧清瑜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苏易颈后衣衫,拽出三步多远,在他耳边喝道,“你看看他,再看看你自己!你的尊严呢?都不要了吗?”
玄澈见状,啧啧两声,摇头道:“他这种玩物,要什么尊严?”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萧清瑜额间青筋暴起,“还有什么资格侮辱他人?”
言罢,他又转向苏易,拎在他后颈衣缘的手又攥紧了几分:“不会说话吗?你还有没有个人样?你爹娘生你在世,就是为了给他当一条狗吗?”
苏易眼中本就有泪光在打转,被他粗声喝骂,当即便涌落而出,可面对萧清瑜的质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狗就是狗,做不了人的。”玄澈只觉得萧清瑜的举动分外好笑,“你也是一样,玩弄过不少女人了,怎么会同情一条狗呢?”
苏易咬着唇角,半晌,终于沉声开口,道:“我……没有爹娘,我生来孤苦,什么都没有……”
“那也不是你做狗的理由!”萧清瑜将他掼在地上,见他摔得一个趔趄,复转向玄澈,冷笑两声,眼中俱是居高临下的嘲讽之意。
“有什么办法呢?”玄澈漫不经心道,“他遭人愚弄抛弃,已经是一文不值,我肯要他,原就是施舍。”
萧清瑜不再同他掰扯,蹲下身去,对苏易问道:“是谁让你变成这样?说出来。”
玄澈见状,忽而狂笑出声,半晌方止,随即指着萧清瑜,道:“你也真是可笑,竟然会同情一条狗。”
萧清瑜漠然。
“你想知道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玄澈继续自顾自说着,“还是让我来告诉你,这可都是你那异母兄弟的功劳!”
“你说什么?”萧清瑜愕然。
他被玄澈的话所误导,只当萧璧凌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龌龊喜好,对苏易始乱终弃,以致这厮如此自暴自弃。这种误会,立刻便让他感到愤怒。
他并非为了苏易的“遭遇”所愤怒,而是为自己不平,分明是相似的人,同样的内心阴暗,同样的风流,同样靠斯文温厚的伪装而高高在上,凭什么自己便是输家?
玄澈露出得意的表情,居高临下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不知萧公子作何感受?”玄澈哈哈大笑,“看起来,你似乎很不高兴。”
“我要他死!”萧清瑜一字一句道。
玄澈听罢,笑而不言,他欣赏着自己胡言乱语带来的杰作,也居高临下看着苏易,却不知窗外不远处,还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其中动静。
那人披着厚厚的白狐裘衣,头戴一顶墨黑色幕篱,坐在不远处的山头,通过一只能够传声的偃甲鸟儿,将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玄澈,我寻你很久了。”那人说完这话,不紧不慢收起了随身携带的偃甲鸟儿,将头顶斗笠掀开,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
男生女相,世上并不止苏易一人,不过比起苏易,顾莲笙已算是有些年纪了。
他比沈肇峰还要年轻许多,却因入门早,排在了个三师兄的位置,可也正是因为年轻,才会遭他利用陷害,险毁终身。
“你打算几时出手?”杜若云从山石背后走了出来,立在他身后,问道。
“一个玄澈就已让人够呛,我不想再多惹麻烦,”顾莲笙回头,饶有兴味似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心急了?”
“我对他的恨,不比你浅。”杜若云在他身旁山石上坐下,手里还拿着她随身的那把重剑。
“我刚刚坐在这里,突然就想通了,”顾莲笙望她的眼神全无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破天荒认真了起来,“我早些年所想的,真到了这么一天,最终的归宿,是与他同归于尽。”
“现在呢?”杜若云性子极冷,经历过这么些事,已越发看淡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只觉伴他身旁,两相安好便已足够。
“我想做个正常人,”顾莲笙抬眼望她,微笑说道,“不再是心里喜欢女人,身体却想着男人,而是一心一意,完完全全只想着一个人。云儿,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只是希望?”杜若云歪着头,不解问道。
“你说得对,不只是希望,”顾莲笙站起身来,挽着杜若云的手道,“那个人,就只能是你。”
“那从前种种,是要我当做都没发生过吗?”杜若云蹙眉,摇头问他。
“你要我如何补偿你,我都会照做,一丝一毫也不懈怠,”顾莲笙凝视她双眼,认真说道。
“恐怕你做不到,”杜若云说着,便即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我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相信你,你被玄澈那狗东西害得早就失了本心,说的话,都不可信。”
“所以我不会只是在嘴上说说,”顾莲笙仍是笑着,对杜若云招招手道,“不过凡事总会有个意外,云儿,我能不能告诉你个秘密?”
“你不说,我不听,”杜若云道,“说了我也不会听。”
“怎么又不高兴?”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对玄澈的恨,不比你浅,”杜若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婉儿的仇,我一定要报。”
婉儿?
虞婉儿。
当初在益州,为弥补这二人的荒唐行径,终而丧命雪山的虞婉儿。
顾莲笙眼中顿时失色,涌上疚意。
“欠她的人是我,”杜若云道,“是我误信玄澈,反而毁了她,也差点毁了你我。”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所以,玄澈的命我也想要,你的秘密只能自己守着,因为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够活着回去。”
顾莲笙听罢哑然,不再说话。
他远远看见萧清瑜出门离开,踟蹰良久,却还是抬手,再度放出了那只偃甲鸟儿。
那偃甲鸟儿做得十分灵动,一看就不是出自顾莲笙的手里,说到底,他原本天赋便平平,加之青婵过世时他年纪尚小,所学基本止步于当时,此后也与故人分离,不会有更深的造诣。
可他说了要报仇,竹隐娘就把这鸟儿借给他了,不过隐娘却说,借这鸟儿,为准还不如她养的那群猫儿好用。
那偃甲鸟儿落在木屋外一处隐蔽的树丛里,便不动了。
木屋的窗扇半开,衣衫不整的苏易就颓然靠在角落里,任泪水湿了满襟。
“怎么?”玄澈靠在长榻一边,悠悠开口,“听了外人一席话,便动摇了?”
苏易不言,只是怔怔盯着门口方向。
“仔细想想,你还的确是没什么用,”玄澈道,“除了听话,一无是处。”
“你也要赶我走?”苏易茫然失措。
“刚才不是还有人说,我在欺负你吗?”玄澈冷笑。
苏易垂下脑袋,修长的睫毛无精打采盖在眼皮上。他不住地摇头,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一生都太凄惨,从未找到过依靠,唯一曾给予他曙光的那人,也亲手掐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所以对他而言,往后也就这样了,至少还有一个人,肯把他留在身旁。
“废物。”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玄澈眉心一动,扭头望向门口,不禁笑了:“瞿谷主,久违了。”
瞿扈推开木门,连看都不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苏易,只是径自走向玄澈,阴沉着眼色,压着嗓子吐出几个字:“终于找到你了。”
他肩头的裘衣,有一块自己动了动,直到振翅飞起,旁人适才发觉那是一只苍鹰。这苍鹰听着瞿扈的哨声,立刻便飞了出去,所往方向,正是星海派所在。
“还想叫帮手?”玄澈脸色阴沉下来,“那你就先去死吧!”
玄澈已失势太久,以至于旁人几乎都要忘了,他也曾是个一流高手。
瞿扈喜欢熬鹰,武功虽也不错,比起玄澈仍是有些差距,只是他因此前过于相信联盟之事,以致幽冥谷大大折损,如今也算是穷途末路,便不如趁着玄澈大伤初愈,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玄澈先发制人,当胸拍出一掌,失了先机的瞿扈也不急着还手,而是举手横格开这一掌,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此处仍属星海派地界,那苍鹰振翅飞远,自然是报信去了。
苍鹰飞入星海派那布满青苔的高墙内,直到大殿之内,看见那苍鹰的桃七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慌不忙打了个手势。
苍鹰不比人,见到出发的信号便以为完成了任务,转身出去,可桃七娘却在原地坐了下来。
“真有意思,”桃七娘端起身旁案上的茶水,悠悠吹凉,道,“自己贪心不足,还想多拉个人下水,我可不上你的当——那个盒子,得不到也就罢了,想要的话,自己抢去吧。”
那苍鹰振翅飞过高墙,再次回到那小木屋前,当中已是哐当作响,桌椅板凳都被当成兵器来用,俱被二人掌风击碎,木屑飞扬,很快便被寒风卷走,散得屋里屋外到处都是。
这场恶斗,苏易始终不曾参与,沉浸在悲伤中的他仿佛根本没看见这般场面,仍旧坐在屋角,怔怔望向远方。
“你的鹰回来了,”玄澈听见苍鹰嘶鸣,只觉好笑,“可惜,帮手却没来。”
“该死!”瞿扈蓦地睁大双眼,双掌高举,向他直劈下去,掌风去势,比方才所用招式都要凶狠,玄澈猝不及防,被他拍中小臂,便索性顺着这掌风向后滑开,正是苏易所坐的方向。
他只当这厮即便不上前帮手,也会知道挪个位置,谁料他竟真的动也不动,伸长在地面的腿刚好绊了玄澈一下,令他急速后退的身形猛地一个趔趄,而瞿扈也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纵步上前,朝他当胸又是一掌。
这一掌,纵是神仙也只能硬抗下来。只见玄澈口吐鲜血,肋骨也断了两根,拼着深厚内息调和,才将身形稳住,原就暴戾的性子此刻更是按捺不住,将这一掌之祸通通记在了苏易头上,抬腿便向他踹去。
苏易的身子不受控制,被这一脚直接踢飞,穿过刚才就被这激斗的二人所打破,还在摇摇晃晃的门扇,重重跌在地上,当下便呕出血来。
得手的瞿扈仰天大笑,对玄澈喝道:“你中了我的断魂掌,纵内力高深,行气也会受阻,玄澈,要想活命,还是把那盒子交出来罢!”
“一个打不开的盒子,也值得你搭上这条命?”玄澈表情狰狞,拂袖扫向瞿扈天门。
一时之间,瞿扈只觉头顶一阵重压,想来他也猜不到,玄澈重伤之下,全然不选择优先守住心脉,反而将所有劲力聚于这一掌间,以至于连袖袍也作了兵刃,全力拍出,任他什么掌门高手,也决计活不成了。
回过神来的苏易听见一声惨呼,当下一个激灵,扭头朝屋内望去,只见瞿扈在玄澈这一掌重压之下,整个人便像是一块落地的巨岩,重重跪在了地上,木板铺成的地面也随着他这大力一跪而震裂开来,溅起满地木屑,竟生生扎入墙面之中。
他倒吸一口凉气,仔细去看瞿扈情形,可所能看见的,哪里还有个人形?瞿扈碎裂的头骨和同时破碎的面具搅和成了一团,混在泡着血水的黏稠脑浆里,令他只想作呕。
连具全尸也不剩。
苏易恐惧至极,手忙脚乱爬起身,却见玄澈已抬头朝他望来。
那是一张极其狰狞的脸孔,布满纵横的血丝,半个身子染满血水,已让人分不清这猩红之物到底来自于谁,他死死盯着苏易,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比起当年的夜罗刹,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苏易两腿一软,再次瘫坐在了地上。
“你敢助他伤我?”玄澈狞笑着走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对他说道:“你也得死!”
苏易心慌意乱,他本就受了重伤,加上对此人的害怕已和当年对夜罗刹的畏惧重叠在了一起,已然骇得手脚冰凉,只能呆呆坐在原地,眼看着他一掌拍下。
许是方才全力击杀瞿扈时,玄澈并未运气护住心脉,这一掌到了一半,却凝滞了稍许。苏易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惊呼一声便跳起身来,拔出断剑刺了出去。
苏易这些年耽于情爱,武功比起瞿扈尚有不及,哪里还会是玄澈的对手?
他不过只能划伤眼前这恶鬼一点皮肉,接下来的,便是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断剑被玄澈拍碎,四散开去。
这也令玄澈的杀意更增,全无顾忌向他头顶拍出一掌。
却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竟是一柄重剑,直接削向玄澈右肘。
苏易紧张至极,将双目闭起,却在听得一声闷响后因好奇的本能而睁开双眼,才发觉玄澈已退出丈余开外,右臂多了个两寸多长的豁口,深可见骨。
而在二人中间,也多出一个人来,赫然是杜若云。
“今天是什么日子?”玄澈被溅满鲜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还是显得分外狰狞,“连你也来了?”
“我让你别心急怎么就跑出来了?”顾莲笙亦飞身赶来,本想将杜若云拉到身后,却被她推了一把,差点与措手不及的苏易撞个满怀。
“你也在……”玄澈盯紧苏易,眼底血丝又多了许多,“好……很好……”
“我只想知道为何你总是死不了,”顾莲笙摇摇头,神情寡淡,并未流露丝毫恨意,“这一回,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不死,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安宁。”
苏易站在二人身后,听到这话,只是不住摇头。
他心里和他此刻眼神一样,除了慌乱与茫然,根本不知所措,这世上除了那人之外,他看不到任何人,也想不到任何人,也不知该爱谁、恨谁,站在谁那一边。
“滚过来!”玄澈对苏易大吼,“这两个叛徒,通通给我杀了!”
苏易本能便听从这话,然而才迈开脚步,右臂已被顾莲笙扣住。
“他刚才还想杀你,”顾莲笙眉心微蹙,沉敛眸光,道,“你还想去送死吗?”
“我……”苏易迟疑了。
他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独立思考的本能早在幼年就被夜罗刹扼杀殆尽,纵有人指点,认知也仍旧混沌一片,辨不分明。
“蠢材!”杜若云将重剑一横,对顾莲笙道,“你看着这厮,别让他插手捣乱。”言罢,立时挺剑刺向玄澈。
顾莲笙武功一半来自青婵,还有一半是在镜渊学的,这点能耐平时自保倒是够用,可要面对玄澈,根本不值一提。
杜若云显然比他武功高得多,可他们所面对的,却不是普通人,而是玄澈。
他们曾经的尊主,镜渊的掌门人。
“我记得你,”顾莲笙只是见过苏易,并不熟识,更不知晓他的过去,自然也不懂他的懵懂与偏执,“此人不过当你是个玩物,从前是我,现在是你,他方才已决意要杀你,若你此番帮他,注定难逃一死,云儿一人尚不足应付,我必须帮他,我也恳请你听我一言,万万不要出手助他。”
“我……”苏易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曾经只是萧璧凌一人冷眼待他,他只当是因初识记忆不在,被遗忘了罢。
而后沈茹薇亦看他不起,他却视之为妒忌。
再便是柳华音不复帮他,他只认为是背叛。
直到今日听到萧清瑜的质问——那番话,完全来自于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恍惚间有些意识到,他从前的认知,未必都是对的。
可要他仔细区分黑白,却又茫然了。
“我……我不出手。”苏易嗫嚅回应完后,立马抽回手来,听到此言的玄澈显然怒了,顿时便将这愤恨对杜若云宣泄出来,举掌便拍。
顾莲笙见状立时飞身上前,一把将险些中他掌风的杜若云向后拉开。
“玄澈,”杜若云以重剑一端指向玄澈,道,“我不知这世上有什么是非,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间,若不是婉儿因我而死,我当真察觉不到,你是如此该死!”
“察觉不到?”玄澈目光阴鸷,“你数度叛主,是我仁慈,才不曾杀你,如今看来,真不该留你性命。”
“后悔?”杜若云冷哼一声,道,“恐怕已经晚了。”
眼下到了生死关头,谁也不会轻易认输,杜若云与顾莲笙跟随玄澈多年,对他招式习惯了如指掌,是以纵有不敌之处,也能很快寻求弥补,可玄澈就不同了,他总将身边所有人都视作玩偶,从未正眼相待,直至今日对二人身手认知也仅仅是“不及他这个尊主”而已,其他的,根本就一无所知。
杜若云的重剑卷起漫天飞舞的木屑,如蛟龙般直扑玄澈面门,玄澈接下剑式,才回击半掌,顾莲笙却又欺上前来,一来二去,二人渐渐占了上风,加之玄澈有伤在身,颓势愈显。
那重剑被玄澈硬接在手,只越发感到此物如有千斤重量,他一连颤巍几步,退到平坦处,似已有些站立不住。可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时,苏易的身形却动了。
他蓦地扑上前来,拦在了杜若云、顾莲笙二人与玄澈的中间。
“叫你看好他!”杜若云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想一起死吗?”
“我……”苏易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被他挡在身后的玄澈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诡谲的光,扬手便将他推了出去。
“别误伤!”顾莲笙念在这年轻人与自己曾经受过一样的苦楚份上,不由生出同情之意,杜若云也只能生生收回这一记重剑。
玄澈见得了空当,转身便要逃走。
“给我站住!”杜若云拼尽全力,纵身一跃从苏易头顶翻过,不顾全身空门大开,挥剑刺将下去。玄澈也本能出掌还击,正中她胸口膻中大穴。
顾莲笙大惊失色,只瞧见那重剑已刺入玄澈心口,杜若云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身子也跟着瘫软下来。他连忙推开苏易冲了上去,将她酥软脱力的身子接在怀里。
玄澈心口中剑,却未立刻毙命,垂死挣扎着想要再给背后失守的顾莲笙一记重击,可旁观到这一切的苏易却惊呼出一句“当心”。
顾莲笙目眦欲裂,抬手便是一掌,将玄澈下颌击碎,继而握紧重剑剑柄,狠狠旋了半圈。
皮肉撕裂声起,听着直叫人胆下生寒。
玄澈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瞪大了双眼,紧跟着便气绝倒地,连惨叫都来不及。
只因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死在自己昔日的“走狗”手里。
“滚!”顾莲笙冲苏易怒吼,“趁我还不想杀你,给我滚!”
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一对美得震人心魄的眸子瞪得老大,怀抱着杜若云已虚脱的身子,颤抖不已,苏易这才发觉自己闯了祸,立时仓皇逃离,半步也不敢停留。
“你听着……”杜若云用尽仅剩的力气,将手扣在顾莲笙肩头,“你的秘密……自己守住,我……不帮你守。”
“好……不……不好,”顾莲笙两眼空洞,脑中也一样是空空荡荡,他心里想的是要哭出声来,可偏偏连话音都变得沙哑,泪水拥挤在眼角,不知怎的,就是落不下来,“你同我在一起,秘密便要分享,你听我说完,不死……不要死好不好?”
“我不下去……婉儿多孤单啊……”杜若云生平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虽然已是气息奄奄,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得意,“你说你心里的人是我……身体……却想着男人,我也不吃亏,眼里……心里……都是你,可这条命,却是一开始就决定,要还给婉儿的……”
“你不陪着我,我要是又荒唐起来,那该怎么办?”顾莲笙只觉喉头一丝气息霍地贯通,被堵塞在眼底的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你这种人……活该……”杜若云说完这话,支撑着她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两眼一闭,已然魂归天外。
“云儿?云儿!”顾莲笙两眼木然,直直看着怀中杜若云的尸首,眼泪忽然也不会流了。
四下蓦地沉入一片寂静,他不再说话,却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怔怔扭头去看,却见一物从玄澈的尸首怀中滑落在地,正是镜渊传位的血玉令。
那是一枚通体澄澈的红玉,沾满了玄澈的血。
顾莲笙怔怔看了它半晌,眸底忽然涌起深切恨意,一把将它拾起,催发劲力,扔下远处山崖。
如同碎石沉入大海,没有丝毫回音。
他已萌生死意,抱起怀中杜若云的尸首,便一步步朝着山崖边走去,人间的喜乐悲苦,与他再也没有半点关联,怀里已失了声息之人,本是他苟延残喘在这人间唯一的寄托,如今却不复在,那么对于大仇已报的他而言,活着又有何意义?
“云儿,”顾莲笙抱着杜若云走到悬崖边,眸子里已没有任何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连话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我说过的,往后都能做到。可你为何偏就不肯信我?”
“我负你半生,只想要个补偿你的机会,你就如此吝啬吗?”他胸中郁结,加之方才打斗之时心脉亦有受损,如今悲怨过度,蓦地呕出一口鲜血,魂魄也似随着她一同坠入阴曹地府,光明通通被黑暗吞没,再也没有力气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