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画一幅老神仙
两个老头子拉拉扯扯的,就好像各自年轻了六十多岁。
准确地说,圆地和尚每次见到王二,都能感觉到岁月无情流逝,时光覆水难收,童年好友相对,彼此逐日变老。王二像个古人,身上带着隐士一样的古典气质,浑身都是传统文化气息。
现在想想,哪是古人气息,人都快作古了。
见到兰泽,好了。大家根本就没变过。打闹之中,充满了迷一样的熊孩子活力。
衰老?不存在的。
圆地脑袋上没头发。他每天起床之后,刮完胡子就刮头皮。不过他的头发胡子本来就没白。
而兰泽那一脑袋雪白的头发?那是图漂亮,特意漂白的吧?
两人打闹够了,盘腿坐在小竹床上,圆地认真摸了兰泽的头发,兰泽又指给他自己的白眉毛。
眉毛,睫毛,白的都很彻底。
“真的,全是真的。”兰泽任他检查,忽然笑着反问,“好看吧?”
“你坐着别动。我画张老神仙送给你。”圆地突发奇想,伸手摸床头的画具。
“你还有这手艺呢?”
“这是我当和尚的吃饭家伙。”
“哈?我还没听说过。怎么你和我了解的不一样?”
“腿盘好,手放下,严肃点。一会就好。”
形势忽然进入圆地和尚的掌控之中。兰泽不习惯,但也乖乖听话不乱动。
只是,坐久了难免开小差:
“你房间里有股我熟悉的味儿,闻着就有点犯困。这晴天白日的,还是下午啊。……你熏香了?”
圆地:“……没有。”
“我闻着也不像。得,你房间好像比客房舒服,晚上借我睡。”
圆地:“……不借!”
“那我赖着不走了。反正没晚饭吃。”
圆地:“……”
“你到底画没画好啊……”
“行了行了你随意,我慢慢画!”
兰泽往后一倒,等着画好。
小窗外,丛生的竹子轻轻摇动。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不知多久之前的过去。
“你为什么出家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兰泽回头来,看着光头。
“不为什么,就是混不下去了。”
兰泽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你这可不像是,一般的混不下去。”
圆地手上一顿,衣褶的画法,索性换成写意。
他镇定地说:“说来话长。我抑郁过。”
“哦。”
“咱们悄悄地说,这事内情我没和人说过。王二也不知道。我……你不是先结婚了吗?所以我也……我和大八岁的女人结了婚。那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一把岁数还当自己是小公主,比你们那帮心机boy难伺候多了。实在折腾不下去了,工作我也没心思……”
……总而言之,后来出家了。
兰泽好像看个傻子。好不容易抽个空子问他:“你该不是学我的吧。”
“没错,就是学你,我特意找了个年龄大的。不过后来我发现,出家才适合我。在这多好啊,不用管老婆生日、搬家纪念日,结婚纪念日……工作也不用我再头疼,随便画张像,就有人恭恭敬敬装裱起来,带回家去供奉。”
“你有毛病。”
“那时候年轻。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想尝试一把的。”
“你尝过真正的绝望吗?我结婚有我自己的原因。”兰泽坐起身。“我绝望到找地方自杀,差点死成了。是我老婆把我从地府大门口带回人世。你说是不是该结个婚报个恩什么的?”
圆地仔细看兰泽。还是原来那张脸,找不到忧愁和岁月的痕迹。
“你怎么可能……”
“恪齐,世界上难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吗?”
俗家叫作恪齐,出家后叫作圆地的老和尚真的沉默了。
世上形形色色,无非表象;物质与能量,本质都是虚无。
“离开大学城之后,我根本找不到工作。所以才搞了个小公司。在小公司业务做起来之前,你知道我是怎么活着的?”
圆地不动声色地听着。就是那个带别人玩不带他玩的小公司?
“软饭吃起来很香的。可惜她人早已不在了。当年她出发去太空城,临走时嘱咐我,好好活着。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在完成她交代的任务。”
“本来,我还指望着哪天去找她。谁知道,她是真的回不来了。”
恪齐沉默地听着。笔下不由多了奇怪的线条。
“她带着孩子一起走的。我早就知道,上天定居,是一去不回。所以,自然而然也就离了婚。地球上的东西,本来我也不怎么在乎。但是……”
兰泽又躺倒了。
他说了半天,恪齐听明白不少事情。
老婆~前妻,飞了,死了。孩子,飞了,死了。又是儿子又是女儿,大的小的,人口不少,飞来飞去,情况有点复杂。反正,飞上天的,差不多好像都死了。没上天的,只能缅怀他们。
另外,他那老婆,貌似是个人物。
“嗯,你老婆是谁?”恪齐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兰泽瞟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
释放出一张半身照,飘在半空。
“好看不?”
半身照是个军人的免冠正面标准相,身穿神州陆军军服,肩上佩带的军衔有着两颗耀眼的金星。
仔细一看,好像是女的,还有些不怒自威。
“我好像在哪见过……”恪齐的俗世记忆开始翻涌,但没翻出有用的信息。
“她就是克莱森特太空城的总督。”兰泽手里前妻的便装照多得是,但他却越来越喜欢她的军服照。“这才上任没几年。”
“你管这叫好看,不觉得有点……太严肃了吗?”
“我就喜欢看,你管得着嘛?”
“行。”
恪齐忙着画画。兰泽看着飘在半空的半身像傻乐了一会,收了投影,凑到恪齐身边看画。
那张画还在描,上半精致,下半写意。
兰泽本人就在纸上,梳了发髻,穿着短打。背着葫芦,脚踩一把剑。身周都是细密层叠的古典云纹。
穿云透雾的剑仙。潇洒。
“这剑我喜欢。”
“你等我再上个色。”
恪齐取了几样颜色,用水晕开。
画笔随意点了几处,涂抹几下。就把神仙图从画板上取下,递到兰泽手里。
兰泽反而一愣:“这就好了?”
低头仔细一看,人活了。
他大为惊奇:“你还有这个手艺呢?王沐诗要嫉妒死了。”
“谁?”
“一个老太太!”
“变态班的吧?”
“猜对了!”
“她……造诣是很高的啊。”
“不就是画过几张游戏原画吗?”
“唔……”恪齐欲言又止。
“行了。艺术我不懂。现在,谈谈布施的事?”
“这个,”恪齐紧张起来,“禅院有专人负责,不归我管。”
兰泽笑笑:“那就以后再说。”
就此不提布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