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为人类,界限何在?
送死。这俩字太刺激,在场所有人,听着都不适应。
圆地和尚也觉得是胡来:
“你要超度全人类?谁给你的经费?这预研不是……害人吗?”
“神州内阁下属的星球发展委员会。每年拨款只有三百五十万,而且预研拨款通常不超过三年。我每年保养自己飞行器的费用,都不止这十倍。”
兰泽言外之意:真的只是笔小钱。
“……那,”圆地努力忽略经费的金额,“为什么要做这个研究呢?”
兰泽瞟他一眼:“亏你还是学生物的。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类这个物种,还有多久的寿命。”
圆地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人这个物种还能存在多久?
这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问题。
首先要解答的是:什么样的生物,可以被称为人。
其次才需要解答:称为人的物种,还可以存在多久。
今天的人类,依然可以进化,依然可以改变。
人类基因一直在发生漂变。正常年纪生育的每一个人,孩子身上平均出现二百个突变。
现在的人类,也有能力主动修改基因,弥补自身缺陷,获得更加优秀的体能和智力,从而改良自身。
但是,人类改变的极限在哪里?
越过哪一条禁忌的边界之后,变化后的生物,不再是人类?
生为人类,界限何在?!
如果人类一直依附在地球上。理论上,人有能力千秋万代:通过技术手段,保存祖先的遗传图谱,隔一些年头,从古人的遗传信息直接创造出新人,就可以尽可能保持物种的基因稳定性。直到太阳膨胀,吞噬地月系……
这样的人类,虽说可以一直“活着”,却相当于把自己变成了化石,放弃了进化。
如果人类想要离开地球,或者飞得更远,离开太阳系,地球生物的细胞级底层架构,却根本不适合宇宙。
不设防的细胞,内部的一切,对于地外辐射来说,畅通无阻。生命只要脱离地球磁场的保护,遗传物质就会被高能粒子砸得粉碎。
航天器可以保护生命体。但防护力却远不如地球本身。
多年以来,各国航天人在地球之外居留工作。他们繁衍后代的任务,要么在上天之前早早完成,要么依靠留在地面上的器官库。
太空城,可以容纳人类居民从生到死的全部生命历程。
但入住的居民,事先要签免责协议的。在地球之外,人类即使只是生存,也需要热血和牺牲。牺牲的甚至不仅是自己本人的健康和生命,还有在太空降生的一切子孙后代。所以,太空城是一种巨大的“社会学”突破。
算不上什么科技突破。
在人类已知的宇宙范围内,还没有什么地方比地球更安全。哪怕极地和沙漠,都算得上宜居。
现在,问题来了。
如果出现一种人形生物,说人话,像人一样思考,但细胞的底层结构截然不同,能够耐受宇宙辐射。还可以称之为人吗?
要知道,人类和猫,和蚂蚱,和大白菜,和酵母菌……同为真核生物。外表形态不同,底层结构根本上是一样的!
地球生物的界、门、纲、目、科、属、种,是在“域”这个大范围下的划分。
在真核生物域内,动物界、植物界、真菌界,甚至单细胞的原生动物界,细胞层级的底层结构都是通用的。
模样不同的大家,全都是亲戚。
而不同“域”的分类依据,才是细胞层级以下的结构。
域外,是底层结构截然不同的异类生命。
“你这个送终……”圆地咽了口吐沫,“是个大工程啊!”
“只是个预研项目。理论上定性分析一下就行。”兰泽不以为意。
他还忙着吃盐水毛豆呢。
“你,要跟禅院换我?……你拿什么换我呢?”
“这你别操心了。”兰泽把整个豆荚放到嘴边。轻轻一吸,豆子就自己跳到舌头上,好玩极了。
一连几天,圆地魂不守舍。
兰泽没过问。
强扭的瓜不甜。想不想出山干点事情,还得老和尚自己想好。
就目前来看,圆地在禅院的日子还算惬意。后辈们都很尊重他。
他画了一手好肖像。虽然自以为匠气太重,但乱跑进庙的游客很多。一旦有人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罗汉像、菩萨像的身上,那一时的惊喜乘以游客出现的频率,足够变成禅院的一笔还算稳定的财源。
但他在儿女身上的开销也确实很大。多年积蓄,几乎花光了。
孩子们还在找他帮忙购买新款乘用车,找他出钱买长途旅行的飞铁票。
在兰泽看来,都是些欠揍的熊孩子。
所以,老和尚说“我怕乱花你的钱”。这种天生洁癖,兰泽年轻的时候,肯定大为赞赏,甚至能毫不犹豫地把钱交到老和尚手里去。现在他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找个谁替老和尚管钱;或者,想个辙把养老送终预研的事纳入到正规的组织框架下面。——这样,老和尚就不用煎熬了,能正规花钱也免得怕“乱花”反而耽误事。
这几天,每到禅院的早课时间,兰泽就带熊孩子张蟠在客院打拳。
客房的隔音不太行,念经的嗡嗡声就像闹钟。定时把兰泽吵醒,他再把熊孩子踹起来。
从第三天开始,山里开始下雨。雨水时大时小,气温降了不少。
他们风雨无阻。
反正运动完都得洗热水澡,淋点雨怕啥呢?
圆地在旁陪着他们。
虽然他人不去大殿,却自顾自地坐在屋檐下念念有词。一部经一部经地按顺序念叨着。表情严肃,忧心忡忡,很有高僧的味道。
王二每天早上都懒床。他穿戴整齐地从房间出来,正好圆地和尚念完经,斋堂送来早饭。
他们这些客人每天伙食有圆地过问。中午饭更是他亲手操办。就连重度挑食的兰泽都觉得可口,张蟠更不用说了。看见圆地师傅,就和看见亲人似的。
唯一遗憾的是,禅院只供应早午两顿饭。
熊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每天傍晚,兰泽带着的一大帮人,自己在客房区的小厨房里做饭吃。
圆地和王二,都不吃晚饭。有时候避出去遛弯。赶上刮风下雨,王二吹不得冷风,更受不得潮气,圆地就陪着王二在室内,看着一帮年轻人吃饭。
兰泽的私人助理和安保人员,每天抽几个人轮流做饭。这些人的手艺良莠不齐,但反正量大管饱,荤腥是免不了的。
张蟠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这孩子从不挑食,看到肉更是两眼放光。
兰泽看一眼他们饭菜的风格就够了。反正他有口粮果子,从飞机上拿下来的。他宁可天天晚上啃果子吃,也不吃炒菜!
相比之下,午饭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