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废材秦风

一张薄薄的成绩通知单使他的书包变得沉重不堪。

这是高二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六科成绩全部挂红，其中化学和生物甚至低于两位数，他再一次成功卫冕全班第一的宝座，倒数的。

昏暗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暗淡的路灯下映出一个孤单的背影。

从学校到家的路程只有不到两站路的脚程，今天在他眼中却好像有无限那么长。

他不想回家，更不敢回家。他不敢面对雨姨那忧郁中带着期盼的双眸。

他知道，雨姨什么都不会说，不会骂他，也不会打他，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愿意面对雨姨。

雨姨不是他的母亲，但胜似母亲。自从七岁那年母亲改嫁之后，父子俩人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六年前雨姨进入他们的生活，他才找回了那一丝对于母亲朦朦胧胧的存在感。

就在他认定雨姨将成为他的新妈妈的时候，父亲走了，为了一个出国的机会。

令他感动的是，没有任何名分的雨姨，却坚强地守在了他的身边，固执地等待父亲的回归，成为了他生活中实际意义上的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又有谁想到过，去可怜那些被期望成龙成凤的子女呢？

没有人不愿意出人头地，更没有人愿意被人称作废材。

只不过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别无选择，无力抗争。

他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据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窒息，是在氧气室抢救了一个小时才能正常呼吸。从小到大，他弱于女生的肺活量和单薄多病的体质使得他成为医院的常客，更是基本与运动绝缘。

如果说体弱多病换来的是学习优异，那么他的家人多少还会感叹一下上天的公平，只可惜天地本不仁，万物为刍狗，从幼儿园直到高中，他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学生，学习刻苦，成绩中游，从不惹事生非，但也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

如果说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根据他中考的成绩水平去上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按照他中流的学习和应试能力，那么至少一个三本的大学还是蛮有希望的。但是对他抱有极大期望的雨姨却坚信“宁为凤尾，不为鸡头”的道理，花费了多年的积蓄并且付出了天大的代价，将平凡的他送到了这所省级重点高中。

从此，噩梦开始了。成绩在一般学校还勉强算得上中流的他，在这所应试怪物集中营只能沦为垫底了。虽然在理智上他和雨姨都很明白成绩垫底的必然和竞争环境的恶劣，但是成绩排名的落后依然使得他从潜意识里开始了一种强烈的自卑和受挫感，而这种自卑形成了成绩的持续下落和受挫感的不断增加，最终成为一种恶性循环。

秦风不是没有用心，更不是没有努力，整个高一上半学期，他都处于一种“一心只读考试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用功状态。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实验一中老师们的教学方式，注定了资质平庸的他不可能适应。

上课时，所有知识点一笔带过，老师默认大家已经自学了，已经懂了，课业进度风驰电掣一般，高一半个学期没结束，已经开始高二的内容了。

每月一次月考，考前一周全是题海战术，各种试卷充斥了所有的课堂，做完了老师只做批改，至于试卷讲解，只有学霸提出的重点题才会偶尔讲讲，所有不是难题的问题，呵呵，这你都不会，还参加什么高考？

秦风一开始努力地自学，尽力跟上老师讲课的进度，所有的试卷都认真解答，不会的地方就去问老师，老师们面对这些普通的问题虽然敷衍，但还是会讲解一二，能不能理解全靠他自己领悟。

然而，当月考真正到来的时候，秦风才发现，出卷老师对大家课业进度的理解，超前了整整一学期。面对几乎大部分都没学过的知识点，秦风绞尽脑汁地完成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煎熬。

不出所料，第一次月考的成绩一公布，在无数似乎已经啃完了三年知识点高一学霸的高分映衬下，秦风从此坐上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秦风想过奋起直追，进度没跟上，那我就花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努力自学知识点；月考没考好，那我就用更多的时间攻克更多的试卷和难题。

雨姨总是说，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无论是什么艰难困苦还是绝望逆境，只要胸中还有一口气，只要心中还没有放弃，那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然而，现实的残酷击碎了秦风的所有期望和努力。

面对他的提问，之前至少还敷衍回答的老师们，要么找理由躲避，要么直接灵魂拷问：“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还准备什么高考！”

班上的学霸们更是无视他的求教，其中大部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王之藐视，好像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会被沾染上学渣的晦气，甚至连走路都会刻意避开他的方位。

个别学霸倒是不会刻意鄙视他，但是相比自己的课业成绩和学习时间，他的那些简单问题的求教，只能不好意思了。

秦风万万没有想到，四分五裂的原生家庭，没有让他绝望，反而雨姨的相伴让他没有爱的缺失；然而，在一个省级重点高中，一群教书育人的老师和一群高分学霸的少年，竟然让他尝到了生活中最致命的冷暴力。

秦风那个远在异国的父亲之前是长安第二工程学院的客座教授，所以他从小就享受着二工院子弟的待遇。他的小学和初中都是二工院的附属学校，虽然学校整体考试成绩在市里排名上不了前五十，但是学校里学风井然，同学间谈吐优雅，使秦风在不完整的家庭之外，享受了快乐的童年和萌真的少年时光。

转来实验一中之后，这里却是个残酷竞争，唯分是举，充满冷漠和绝望的考试怪物加工厂，同学间对学霸的羡慕和妒忌无刻不在，对学渣的鄙视和歧视无处不见。对秦风这样的垫底学渣，老师和同学们从初闻其分时的轻视到习以为常后的漠视，冷暴力让他变成了一个没人愿意搭理的多余人物。

高中里让学渣们唯一能拥有成就感的也就是体育课了，不过作为一家省级重点中学，体育老师身体素质都是很差的，那可是经常感冒发烧请假的存在。偶尔各科老师手下留情，同学们才难得到操场上放一次风。只不过由于从小体弱多病，秦风的体育课时间，对他依然是一种另类的煎熬。

真正的学霸，不但自学能力强大，考试成绩出众，而且往往是德智体美全方位发展，体育运动什么的都不在话下，甚至秦风班上还有几个学霸是几个竞技项目的业余级选手。

高中的孩子虽然被家长和学校严防死守不得早恋，但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花样年华，情窦初开，对异性的好感是生物的天性。

体育运动，尤其是篮球、足球等集体项目，正是雄性学霸们展露羽毛，挥洒荷尔蒙的表现时刻。然而对于秦风来说，这样的时刻，和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在实验一中少女们的暗恋名单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秦风的身影。

从考试到运动被全方位碾压的秦风，在实验一中的每一秒钟，都是无声的煎熬。

运动的绝缘和成绩的垫底，让他拥有了一个全实验一中独一无二的称号——废材。

废材秦风，一个学校中卑微的存在，一个社会中沙砾般的小人物，一个爱情中被遗忘的角落，一个本应在历史长河中过客一样消逝的尘埃。

秦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里的手机，强忍着看一眼，玩一会儿的冲动，咬着牙没有取出来。自从来到实验一中被学霸们在考试成绩上彻底打击了之后，在初中死党岳仁和李天翔的怂恿下，他无可救药地迷上了手机游戏，荣耀。

随机匹配的对手，特色鲜明的英雄，自由组合的战术，在无尽考海中被磋磨得斗志丧失的秦风，用一切的课余时间，沉迷进了荣耀无尽的战斗，肆意的击杀与天梯的等级，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从此，之前因为雨姨的严格要求从来不玩任何电脑和手机游戏的秦风，变成了一个不专业的游戏发烧友。高一暑假开始，他和岳仁刷起了经典网游山口山的怀旧服，和李天翔在荒野大表哥的世界里畅游，三个手残党一起在魂系独狼里被虐。

秦风的手速不快，反应慢半拍，但是却有着独特的战术思路和天生一股韧劲。

操作不行，我可以苦练；反应不行，我可以预判；但是战术不对，我们只能团灭！

在几乎所有的团队游戏中，秦风都是指挥者的存在。他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和天赋，虽然在现实中没有什么用罢了。

最近几个死党带着他开始了无限的吃鸡生涯。无论是跑毒的路线，还是团战的指挥，从战术的把握到战略的取舍，秦风是当之无愧的团队核心。

今天本来在放学后约了一场，可是那张薄薄的成绩通知单却把他从游戏中的战术大师打回到了冰冷残酷现实中的的学渣。

游戏打得再好，真能当饭吃吗？

秦风很清楚自己能力的短板，电子竞技的世界不会接受他这个手残党，游戏直播的圈子对于他这种既不是退役运动员更不是毒舌讲解或宅男美女的普通人来说，更是遥望而不可及。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废材高中生罢了。

游戏对于秦风，只不过是不理想现实生活的藉慰品罢了。

游戏的世界让秦风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只是这个希望如同泡沫一般，照耀着高考的无尽深渊，倒映着血色的反光。

秦风一面想着怎么和雨姨交待这次的成绩，一面下意识的盯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靓丽的背影发呆。

背影的主人唐梦琪是坐在秦风前排的同学，班上的学习委员，班团委小组长，这次考试的全班第一，年级第三。这是一个面孔姣好的花季少女，每天埋首书卷，文静清秀，虽然带着一副黑框大眼镜，却有着一副少女的动人身材。不盈一握的小腰，微微挺起的丰盈，笔直修长的双腿，长大了绝对是迷人的女郎。

虽然那副黑框大眼镜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庞，但是对于秦风来说，正面看她的机会几乎没有，在她的生活中，秦风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后排同学。虽然她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鄙视和歧视所谓学渣，但是学霸的矜持让她选择性无视了这些对她的成绩没有任何正面影响的同窗路人。他们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话题，甚至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同学。

秦风学校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她的背影度过的。这并不说明秦风对她有什么意思或者说奢望，纯粹是因为空间角度的原因，如果不通过她的背影看着讲台，就会被老师点名东张西望。快两年的时间里，天天看着她的背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很巧的是，唐梦琪的家里也是二工院的教授，而她家的房子与秦风父亲留给他的房子正好在一个院子里。这是二工院的一批集资楼，就在实验一中附近。为了有更好的学习氛围和高考准备，唐梦琪在初中时就转到实验一中了。而高中后随着秦风的转学，每天上下学的路上，唐梦琪都多了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尾巴，而她自己却从来不在意。

秦风并不是什么尾随跟踪狂，他跟在她的身后只是因为她的背影。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她的背影已经成了一个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