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家
自九雾山起了黑雾,他已经找了谢鄞贺两天,像是冥冥之中被人阻拦,他一直到了黑雾深处,才发现了村子的入口,村子由里到外躺满了人,无一不是尸体。
他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风家族长和风沐的尸体——两个人已经被老鼠掏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一个躯壳,很难想象,他们两个在前几天还在哄骗他签下那份有问题的协约。
风家族长看上去死得比较早,尸体被老鼠掏空后还被筑了巢,一个眼珠子被幼鼠咬断连接躯体的肌肉,顶了出来,滚到了唐渊脚边后,缓缓停了下来。
而风沐也被咬得血肉模糊,下半身被啃的只剩骨架和一丝皮肉,他死不瞑目,一双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村口,在他倒下的地方,有着被他深深地抓出来一道道血痕。
事情的发生还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比想象中的严重上几分,至少他没有想过风家族长和风沐会在这里死亡。
看样子这个地方的恶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上那么一点。
唐渊面无表情地踩死了一只想要爬上他裤腿的老鼠,继续向村子深处走,直到看不见村口。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直到来到了一块连老鼠发出的悉索声都没有的地方,这里安静到诡异,却很干净。
唐渊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处小屋——很干净,小院里种满了艳丽的花草,甚至是在烟囱里还冒着袅袅的炊烟,与之前所见到的人间炼狱大相径庭。
唐渊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了进去,走进了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地方。
一进房子便是客厅,一眼能看见那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面有一个身材窈窕纤细的女孩子在煲汤,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她转过头来对着唐渊笑了笑:“渊先生?你回来了?饭快煮好了,我准备把配菜放下去,等欲欲回来咱们就开饭。”
唐渊冷淡的表情有一丝破裂,他鎏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错愕,他的嘴唇嚅嗫了一下,慢慢的,眼中的错愕被欣喜所取代。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女孩子的名字:“茶烟。”
长相明艳的女孩子走过去勾住唐渊的脖子,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温温柔柔地对着他笑了笑:“嗯?怎么了嘛?渊先生?”
“没事,”唐渊摇了摇头,对于眼前女孩子的疑惑避而不答,“你身体不好,做饭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我已经好很多了!我很强壮!你看,”白茶烟弯着胳膊比划了一下,眉眼带笑,“我有肌肉!”
“好好好,”唐渊被眼前人逗乐,唇角勾了勾,放低了声音去哄他的挚爱,“你很强壮,乖一点,别闹。”
“好吧,既然你怎么说,那我就听你的,”白茶烟低笑,在她家渊先生脸上偷了个香,“那就交给你了!我亲爱的渊先生!嗯,加油!”
“嗯,”唐渊点头应和,他撩起了袖子,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脑袋,“我先去做饭,别等会儿欲欲回来饿肚子又要和我们闹。”
“好哦,”白茶烟眨巴眨巴穹羽色的眼睛,凑过去看唐渊切菜,她揪着唐渊的衣角,有一下没一下的和他说着闲话——
“过几天天我们结婚纪念日耶?我们去哪里过?”
唐渊偏头看她,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聊:“你想去哪里?”
白茶烟垫垫脚尖,把脑袋搭在唐渊肩膀上,伸手去环后者的腰,顺便在腹肌上揩了把油:“游乐园?趁我还没再次进医院,我们去游乐园玩?”
“可以是可以,但是,”唐渊尝了尝锅里已经煮开的汤,觉得不错,又舀了一勺吹凉喂给旁边嘟嘟嘴的白茶烟,“过山车,海盗船,大摆锤等等,刺激的项目都不能玩。”
白茶烟就着唐渊递过来的勺子喝了那口汤,然后不满地对着他嘟嘴:“那我能玩什么?难道玩你吗?虽然也不是不行……不对!渊先生,你这样很过分耶?”
“还有旋转木马?咖啡杯?什么的,都可以吧?”
唐渊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要不我妥协一下?陪你玩鬼屋?”
“吼?什么叫你妥协呀?你又不怕鬼!”
白茶烟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扳过唐渊的脸,漂亮的脸上满是坏笑:“要不然……渊先生考虑一下?这个结婚纪念日咱们在家过?明年再三个人出去过结婚纪念日?”
唐渊挑眉:“结婚纪念日带欲欲吗?这不太好吧?”
白茶烟撇了撇嘴,看上去颇为不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孩子出生以后绝对不能像你!会笨的。”
“……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唐渊笑着叹了一口气,捉着她的手对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啄吻了一下。
他的话语停顿了片刻:“……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哥!茶烟姐姐!我回……”
苏欲推门而入,又瞬间退出去,然后关上门,他在门外大声逼逼:“打扰了!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
唐渊摇了摇头,松开了白茶烟的手,走过去开门,他伸手把苏欲背着的包拿过来:“进来,吃饭。”
苏欲乐乐呵呵地蹦跶进来:“今天吃啥?我在学校盼了一天了!学校的饭菜太难吃了!”
“有你喜欢的黑椒牛柳,还有排骨汤,”白茶烟捧着碗筷出来,“快去洗手!洗完用筷子吃东西,不要用手抓哦!”
“哇哦,这么丰盛啊?”
苏欲眼睛一亮,急吼吼地冲进洗手间,洗完手之后,抽了一双筷子就往餐桌上冲,去夹那盘黑椒牛柳。
“茶烟姐姐——我要喝排骨汤!”
苏欲喊了厨房里的白茶烟一声,他又转过头,招呼依旧站在门口的唐渊:“哥?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过来吃饭啊!”
“……不了,”唐渊轻轻摇了摇头,他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句,“我要去找人了。”
“找什么人啊?这么晚了,”白茶烟把排骨汤放在桌上,她看了看外面黢黑的天空,眸光一闪,“要不明天再找?”
唐渊拒绝了:“我现在就要去。”
苏欲不明所以:“去什么去啊?”
他上上下下地看看唐渊:“什么人比我和茶烟姐姐还要重要?我去!该不会是哥你的新欢吧?!”
“不是,”唐渊又摇了摇头,握住门把手的力道渐渐加大,指尖也开始泛白,他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个人,品味了一下刚刚还是温馨的气氛。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自嘲:“烟烟,如果你是真的就好了……”
“哈?什么叫茶烟姐姐是真的?哥?你没事吧?发烧了?”
苏欲急急忙忙地窜过去,连筷子都没有来得及放下,他想要摸一摸唐渊的额头,却被后者闪身躲过。
唐渊看看眼前的两个人,眼中带着不舍:“如果你们两个人都真的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可惜,是假的。”
他反手打开了门。
门开了,身后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黑暗,全然没有他来时的花团锦簇。
唐渊苦笑,他在触碰到眼前这个白茶烟的第一秒就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在幻境里,但是他没舍得第一时间揭穿,他还想看看曾经三个人都在的时候,家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场景太远了,远到他快要忘记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家。
最终,他向后退了一步,在眼前这两个人不敢置信的眼神里踏进了背后的深渊。
“对不起……再见。”
在许多年前,他被神明锁于人间,那方人间没有沁人心脾的清晨与朽烂艳丽的黄昏,只有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与一座亮着微光却不知路途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