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交锋
云落间定了定神,他摆了摆手,让后面几个脸色惨白的青年人等在外面,自己咬咬牙,走进了这个少说也有百具婴儿尸体的房间。
上一个和唐渊这个人打交道的风家人到现在为止嫡系子弟就剩下了一个风异。
云家有能力的年轻人也不多了,能保全一个就是一个。
宁死他一人,也不可拖累家族。
“来啦?云落间小朋友?”
谢鄞贺一副和谁都熟的样子,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指着旁边还空着的沙发:“要不要来坐?”
云落间这时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除了死婴的尸体和唐渊他们几个,还有两女一男。
其中一个女生的手腕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而另外一个身上也有大片的撕咬伤,唯一一个男性的脸也被撕得血肉模糊,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昏迷不醒。
云落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厌恶的表情。
看样子这昏迷的三个人和外面那个瑟瑟发抖的女生是同伴。
楚辞司饶有兴味地捕捉着云落间脸上的微表情,然后毫不客气地评定了一句:“伪君子。”
这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整个房间里的人听见,至于评定的是谁,对于云落间来说不言而喻。
云落间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但他还是强笑了笑:“唐老板,这是你的地方?”
“我不理解,我那个自我介绍是白做的吗?”
楚辞司看向谢鄞贺,似乎是在征得他的意见,而后者难得和他达成统一的意见,对着他点了点头:“你要原谅人家,常年除诡,肾虚耳瞎很正常。”
云落间也没想到眼前这两个人讲话会这么不客气,他紧了紧手里的剑,深吸一口气:“今天算我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唐老板的雅兴……”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三只鬼怪以及地上还在昏迷的三个人,还有满地的血迹:“但是我总要抓只诡物回去交差的……唐老板行行好,当卖我个人情……”
谢鄞贺比唐渊先开口:“你的人情对我们有什么用吗?”
云落间哑口无言。
的确,他的势力对于眼前这些个人完全没有什么用。
一旦这个人情借出去,他还不还得起还是个问题。
面对于云落间的沉默,唐渊倒是抬眸看向他了,捧在手里的协约打开又合上,声音浅浅,听上去没带一丝私人情绪:“你想抓谁?”
前者声音淡淡,却让云落间倍感压力,他的额头骤然冒出冷汗来,这让他有些吃惊——分明上次见面时,眼前人的身上还没有这么强的气势,又或者……上次他有刻意收敛?
云落间的冷汗从额头划下流进了他的发鬓里,他在将话说出口的之后才猛地发现自己有些结巴:“是上、上头让我抓诡物……唐老板,你、你这样我不好交差……”
谢鄞贺乐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老板这么正经地板起脸来吓人,他伸手拉了拉唐渊白大褂的下摆:“老板,你就差吓死人家孩子了……他不是诡物,你收敛一点……毕竟是东西,不能随便杀生。”
唐渊挑了挑眉,敛了身上的怨气,他倒是丝毫没有被人戳穿的尴尬——本来吓唬云落间,就只是为了让他和他的人少惹研究所的成员,吓死他倒真的不至于。
毕竟他还有一份卖身契……不是,是协约要签。
唐渊将协约打开,在文件中间夹了只笔,声音依旧很平静:“只要你签了这份协约,今天可以带走八号医楼的负责人。”
看戏看得正快乐的楚辞司本人大为震撼,他缓缓打出一个极大的问号:“不是?渊哥?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看戏看得非常快乐的谢鄞贺:除了哈他啥都不想说。
这下子轮到楚辞司了——地铁,楚辞司,手机.jpg
见唐渊不说话,楚辞司顿时就急了,他伸手扯住前者的衣袖,大声嚷嚷:“不是?渊哥,当初进研究所你也没和我说签的是卖身契啊?”
谢鄞贺嘎嘎直乐,顺便哽他几句:“笑死,我才是正宫,只要本妃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谢谢啊,”本来都快隐身看戏的沐酥可无奈地冒出来纠正他,“多看点书,这句话不是怎么用的!”
咔啦——是骨头掰正的声音。
甘悦可因为剧烈的疼痛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
唐渊看着还在纠结的云落间,顺手摸了摸谢鄞贺的脑袋,说了句算是附和沐酥可的话:“我的正宫不是你,不要乱开玩笑,茶烟会生气的。”
谢鄞贺撇了撇嘴,没接话茬。
楚辞司转变话题开始嘲笑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不是正宫!”
谢鄞贺睨了一眼他,不甘示弱:“但是你被卖了。”
“你不是正宫!”
“但是你被卖了。”
“……”
楚辞司再一次哽住了。
沐酥可把甘悦可的手掰回正常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又在衣服上重重地抹了好几下,然后看向了云落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你决定好了没有?我们这里都以‘谁是正宫’这个话题讨论了一轮了……能不能不那么磨蹭?渊哥的手都要递断了!”
“哇哦,今天酥可超刚耶?”
回过神来的谢鄞贺给她鼓掌,并且附和着沐酥可的语句:“你好磨蹭啊!当初欺负子衿的时候不是超勇的吗?嗯?”
谢鄞贺停顿了一下,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今天我们把话放在这里,你如果不签,是出不去的……世界允许研究所负责人将违背协约者、未规范签署协约者、拒绝签署协约者、拒绝执行协约者就地击杀。”
云落间咬了咬牙,他感受到了谢鄞贺语句之中满满的威胁,他稳了稳心神,斟酌着开口:“那……如果我签了呢?”
“你今天不仅可以完完整整地出去,而且可以带走八号医楼的负责人,让除诡局查封这间医院一段时间,”唐渊补充,“这段时间,这个功劳,足够让你们云家休养生息了,甚至超过风家。”
唐渊的语句没有抑扬顿挫,但是开出来的条件却对于云落间来说足够诱人。
云家和风家相争数百年,一直相持不下,而超过风家,在除诡局一家独大,这是先辈也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任族长期间……
自己定可以光宗耀祖!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云落间的面目也由阴沉转变得柔和,他从唐渊手里拿过了协约,潇洒地在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随后将协约交还给了唐渊。
他的手在将协约交还给唐渊的时候停顿了一秒,脸上也在转瞬之间挂上了悲伤与无奈的表情,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停顿几秒,他还是问出了口:“所以,子衿她……还好吗?”
云落间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整得沐酥可一愣——这人翻脸怎么跟翻书似的?
唐渊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抽走了协约,并且对他这个样子习以为常。
百年除诡世家云家的长公子,从小在鬼怪、诡物、算计、死人堆里长大,他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现在这副满目深情,满脸怀念样子,不过是觉得他们研究所有利可图罢了。
风家在九雾山元气大伤,嫡系就只剩下了风异兄妹两个,且作为次子,风异现在还不成气候。
只要他云家好好经营,那么,在不远的未来,除诡局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独大。
唐渊不想说话,不代表其他人看得惯云落间这副嘴脸。
呸!狗渣男!装什么情种!
刚处理完甘悦可的沐酥可摩拳擦掌,要不是渊哥在,她恨不得现在给云落间来上两个大嘴巴子。
上次见到云落间之后,她就跟方子衿聊了几句——原本以为云落间和子衿姐姐是两情相悦,只不过门不当户不对,缺个门槛,父母不同意而已。
结果,子衿姐姐告诉她,这个渣男根本就是利用她的通灵眼找诡物驱诡,跟除诡局邀功而已!等到她车祸失明后立刻就把她甩了!为了掩盖他的宰渣行径,他还想把子衿姐姐灭口!
害得子衿姐姐最后落水而亡……
她自己也是被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过来的,当然可以体会到子衿姐姐当时有多冷。
除了沐酥可,谢鄞贺和楚辞司也看不惯云落间,就差冲上去干他两拳,把他打个半死。
但是碍于协约,云落间不能死得那么快,所以他们两个只能忍着,等找个时间要了云落间狗命!
云落间看着他们互动和有火发不出的样子,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嘴角也在慢慢上扬。
谢鄞贺看不见都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他捏了捏拳,准备冲上去。
“司司,你可以和他走了,”唐渊一边拦着准备冲动的谢鄞贺,一边低头检查了一下签名是否有问题。
检查完毕,他又开了口,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依旧亮得惊人,却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去除诡局好好玩,玩完了再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唐渊的语气平淡,但是沐酥可总觉得唐渊“好好玩”那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楚辞司拦住了,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发什么了,后者已经笑嘻嘻地转过身对唐渊挥了挥手:“那我跟他走了哈,渊哥不要太想我哦!”
看见眼前人这副样子,就在忽然之间,云落间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啊,”楚辞司没给他思考的机会,而是轻轻拍了拍云落间的肩膀,然后用力地捏了他一下,疼得后者猛地蜷缩了一下,“不是抓我邀功吗?再不走,我就走了。”
云落间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拍开,正打算说什么,却卑微地发现自己的手臂脱臼了。
一瞬间,云落间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对着楚辞司怒目而视:“你!”
“啊,不好意思,”楚辞司用手帕用力地擦了擦手掌心,然后嫌弃地把手帕精准地扔在那片烛火上,“我劲有点大,你忍一下,至于你脱臼这件事情,先这样吧!毕竟八号医楼刚刚关门,我刚刚失业还要蹲局子。这出门在外的,我看你不爽,我老板也管不住我。”
“还有,你最好不要惹太嚣张,”楚辞司勾勾唇角,幽幽地盯着手帕被焚毁,“虽然不能弄死你,但是半身不遂还是可以的……呐,我记得你有一个未婚妻吧?如果你不想在重症监护室入洞房的话,你最好供着我哦。”
“噗嗤——”
“嗯……让我康康是谁笑了,哦,是我,那没事了,”面对这场面,谢鄞贺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补刀,“楚辞司,难得休假,好好玩儿啊!等回来我煮茶叶蛋给你吃!”
楚辞司冷嗤一声:“切,你煮的茶叶蛋狗都不吃。”
吃过谢鄞贺煮的茶叶蛋的唐渊:……?
楚辞司潇洒地打开病房门,然后看似邀请实则是把云落间从这个房间赶了出去:“愣着干什么?如果你的手臂不想废的话,最好走快点。”
他转过身,笑眯眯地和唐渊几人挥手,完全不把云落间放在眼里:“我去除诡局玩啦,等我回家哈!我会给奚白小朋友带除诡局特产的!”
云落间感受着剧痛的手臂,看着楚辞司的样子突然有些心梗。
他这是去坐牢还是去度假的?
“看我干什么,叫上小弟走啊!”
云落间敢怒不敢言,只能冷哼一声,走在了前面。
楚辞司垂眸看了一眼还蹲在门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的楚潇潇,目光冰冷。
这个人……有空把她的皮剥了,再做成人皮鼓给八号医楼那群小宝贝们玩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得好好洗一洗。
“快走,”云落间单手推了推楚辞司,带着那几个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青年人往电梯走去。
在病房门里开着医院大灯,看完楚辞司把云落间当小孩耍的谢鄞贺摸了摸下巴,他转头问又在给他剥瓜子的唐渊:“……所以?老板?你真的把楚辞司卖给了除诡局啊?”
自己嗑瓜子自力更生的沐酥可呸了一口瓜子皮进垃圾桶:“你觉得以楚医生的性格,他玩除诡局多,还是除诡局玩他多?”
“啊,那肯定是楚辞司玩除诡局多,”谢鄞贺恍然大悟,“所以他真的是去休假的?我还以为他就是说着玩的?在除诡局呆一天最多了。”
“司司说给奚白带礼物,”唐渊接茬,他把剥好的瓜子塞谢鄞贺手里,“他应该是准备闹一闹除诡局……研究所成员都知道他护短。”
谢鄞贺把瓜子仁拍进嘴:“也是?不过,我们就这么放过云落间?这不能啊?虽然咱们也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云家除诡的立根之本是他们家族的新生儿拥有可以通灵的能力,但是在不久前,他们家族的新生儿开始不再拥有这个能力,”唐渊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始剥夏威夷果,“云落间便没有通灵之能,全靠他手上的那柄剑和剑上的宝石。”
“怪不得,他进来的时候脸白成那样,”谢鄞贺顿悟,“我说呢……也不知道他在这枚镜子所制造的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谢鄞贺瞥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铜镜,样式古朴,花纹繁复,赫然就是九雾山的那面镜子,再仔细一看镜面,里面照出一个人的模样——正是米冉。
沐酥可走过去敲敲镜面,镜中的米冉猛地从镜子里探出脑袋,吓了前者一跳。
“刚才吓死我了!那个男人,”米冉无不抱怨地开口,“他手上的剑一看就是拿来砍我这种孤魂野鬼的!幸亏我反应快,躲进了渊哥带的镜子里,不然被他逮住,我容易二去世!”
这个点谢鄞贺作为老员工还是要辩驳一下的:“那不会,他要是真的动手,死得一定是他!我们研究所售后没有差评!”
沐酥可倒是有些好奇地戳戳她:“你是研究所新来的员工吗?”
米冉兴高采烈地点点头,从镜子里爬出半个身体:“对啊,学妹你好!”
沐酥可不理解:“学妹?”
米冉表情看上去特别骄傲:“对啊,你是2018级学生吧?我是2008级的学生,算起来我是你学姐没错!”
沐酥可略微有些惊讶:“难道你就是那个十年前的那个……”
米冉点点头,整个人从镜子里爬了出来,然后坐在了沙发上,她看向了昏迷中的甘悦可,扯了扯唇角:“当年,就是她爸爸主谋杀了我。”
沐酥可眨巴眨巴眼睛,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甘悦可:“好巧,就是她主谋杀了我,她还间接害死了我爹!呜呜呜,我想爸爸妈妈了……”
“呜呜呜呜……我也是!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我爸妈,我妹妹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哇——!”
于是,两个女孩子一起抱头痛哭。
谢鄞贺被这两个人拙劣的哭戏笑到,他一边吃着手里的果仁,一边用手肘碰了碰唐渊:“老板?”
“嗯?”
“我想我家人了。”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