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帝王陵之行(贰)
邺柾话题跳得太快,连谢鄞贺都愣了两秒。
后者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半边脸——那里已经摸不到任何起伏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从来没有过那道疤一样。
那道疤是九十五号蓝星时间线的十余年前,他被进行人体实验时留下的。
因操作不当,不但毁容了,左眼还瞎了,而且从那以后,他的右眼也开始不好使了。
至此,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狙击技术从此以后算是废了。
哎,麻了。
他记得当时染柒冲着研究人员发了好大的火,更别说棂筠和宁洛寒那两个家伙了,直接联手,把那批研究人员给送进去了。
一开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会嫌弃丑,但后来也就不在意了,直到今天被邺柾这么一说,他才忽然间察觉,这几个月,他脸上的疤确实更淡了,甚至已经彻底消失了。
虽然不毁容了是件好事,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太怪异了。
他偏头去看站在他旁边的唐渊,后者也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鎏金色的眼瞳微微泛着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前这人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看上去很是无辜。
谢鄞贺想说的话顿时被堵在喉咙里。
……应该跟这人没关系吧?
应该……吧?
谢鄞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他有些粉饰太平般一巴掌拍在了邺柾肩膀上:“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道疤就没有了。”
邺柾被他拍得几乎矮下半边身体,前者的嘴角抽搐着,一把子把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开。
邺柾退后小半步,和谢鄞贺这个逼拉开点距离:“说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还有!我已经知道是你拿渊哥通讯器吓唬我了!”
闻言,谢鄞贺顿时干咳了一声:“研究所的事情怎么能叫吓唬呢?我找你这不有正经事吗?”
邺柾又退了半步,问得十分警惕:“什么正经事?你有什么正经事可以和我说?而且还是拿渊哥的通讯器说!”
谢鄞贺望着已经离他已经有一米多远的邺柾无语凝噎,他只能转头去求助身边的唐渊——后者正被那个名叫苏欲的小破孩子扯抓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那里捏捏。
硬了,妈的,拳头硬了。
谢鄞贺把手搭自家老板肩膀上,语气不善:“唐渊!作为老板,你怎么能摸鱼?”
唐渊偏头,他被眼前人的问题问住,愣了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眨了眨眼:“你不是已经把资料看完了么?我觉得你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
谢鄞贺哑了,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块奶糖就被眼前人塞进了嘴里,后者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上去有些无奈:“别闹,我有点累。”
貌似被安慰了一通的谢鄞贺表情更复杂了,他将那已经有些融化了的奶糖抵在上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视了唐渊身边虎视眈眈的苏欲开口说话。
“行吧,你呆在这里,”谢鄞贺停顿了一秒,“你和这位呆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和邺柾去把那个人抓回来……你身上的包给我吧。”
唐渊也没多说什么,任由谢鄞贺把他身上的背包拿走,然后抓着邺柾,从下来时的那个岩壁爬了上去,最后消失在眼前。
苏欲看看自家哥哥,然后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岩壁,他忍不住伸手在唐渊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低低地喊了一声:“哥,人都走了,回神。”
唐渊应声偏头:“嗯?”
苏欲忍不住开口抱怨:“哥,那个男的有我好看吗?你居然看了他那么久?!”
闻言,唐渊一愣,随即失笑,他无奈地抬手揉了揉苏欲的脑袋:“想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跟他比啊?”
苏欲哼了一声:“当然要比一比啊,以前你的视线大部分都落在茶烟姐姐身上,第二个就是我,而现在居然有人能让你看那么久,也是稀奇!”
唐渊被苏欲神奇的言论逗得微微弯唇,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才开口解释:“阿贺是我员工,我多看他两眼又没什么。”
“算了,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话虽如此,苏欲依旧不太高兴,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拉着唐渊坐下。
“既然他们不在,那我们聊聊吧,”苏欲咧嘴一笑,“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久到我都快忘记时间了。”
唐渊敛眸看眼前这个依旧保持着当年模样的少年,手臂微微抬起,但在许久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放下,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唐渊苦笑:“欲欲……你真的很倔。”
苏欲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然后展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我只是接受不了哥哥和姐姐在那十年里,接连离开我。”
“哥,我真的特别特别想问你……那时候我才十八岁,你到底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的?”
苏欲的言语里带了一丝委屈与不满,但他看向唐渊的目光却坚定不移,甚至是固执:“你知道我在大学里接到你的死讯时,我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的整个天,塌下来了。那种感觉,就像十二岁时,我看见你站在我面前,以那种平静的态度告诉我,‘茶烟姐姐死了’一样。”
“欲欲,我……”
唐渊哑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选择不告而别,只留下了年满十八岁的苏欲,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一百八十一号蓝星上。
“当年,茶烟姐姐去世的时候,我连尸体都没有看到,后来,我再也没见你,”苏欲的语气很平淡,把唐渊说话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我一直在找你,好几次,我都死了。”
“每一次死亡的时候,我都希望你和茶烟姐姐能来我身边,安慰我,抱抱我,但是,”苏欲抿了抿唇,他停顿了片刻,“你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怪物,流浪在世间,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生。”
“哥哥,我其实很想恨你和茶烟姐姐,因为你们两个都抛弃我,自己走掉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轻又缓,里面却包含着显而易见的苦涩:“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又觉得我没有资格。毕竟,如果不是你们把我捡回家,我在三岁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冻死了。”
三岁时的他其实已经能记事了,当年的他一个人倒在垃圾桶旁边,身上只有一件薄而破旧的单衣。
那时候正是严冬,他又冷又饿,身上也脏兮兮的,能熬到那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当时已经被冻得浑身疼,离死基本上只有一步之遥。
但,他很幸运。
一件暖和的外套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盖在了他身上,下一刻他就被人抱了起来,耳边也响起一个男孩子略带僵硬的声音——
“茶烟,我想把他送去医院。”
紧接着响起的女孩子的声音也略带紧张:“我在叫车了,你帮他把衣服裹紧一点……”
后来,小小的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双漂亮的穹羽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见他醒了,那个漂亮到发指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招呼着那个正在倒水的男孩子过来看看……
再后来,他被带到了一个房子里。
那个房子叫家。
再后来……?
不,没有后来了。
苏欲强行把自己扯出回忆,他强行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被他自己抚平。
他的家早就散了。
唐渊双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在沉默许久之后,他才摸了摸苏欲的脑袋,喃喃地低念:“对不起,欲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