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活在梦里(二合一)
“二位,跟我来。”
梅呈安微微颔首,摆手示意。
老嬷嬷没应声回头朝身后那几名中年仆妇招了下手,沈重笑着客气了一句:“诶,好。”
梅车安带着那老嬷嬷朝车队后方走去,范闲陪同着沈重稍慢一步也跟上了。
在距离司理理马车还有两丈距离时,梅呈安便止步不前了,看那些小丫鬟带的各色物什,显然是要先给司理理梳洗打扮再迎下马车了,倒是不好靠的太近。
他这一停,老嬷嬷以及范闲和沈重自然跟着停下了,梅呈安抬手给老嬷嬷指了指方向。
“那辆马车就是。”
说着他朝守候在马车旁的青鸟和绿蚁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到一边让开位置。
老嬷嬷当即带着一众仆妇丫鬟径直朝那辆马车走去,于车厢外恭敬问了声安,老嬷嬷便带了两名仆妇登上了马车。
梅呈安扫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范闲身旁正在同他小声闲聊的沈重。
“沈大人不过去看看?”
沈重笑着摆了摆手。
“小事儿,让嬷嬷处理就好,听闻范大人刚到京都没多久,便做了监察院提司?”
“额,差不多吧。”
“这么年轻便身居高位,范大人果然是官远亨通,前途无量啊。”
“害,运气好而已,沈大人不必客套,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提司,说起来,沈大人才是真正的身居高位啊。”
“哈哈,范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没有没有,大实话。”
待二人互相吹捧的已经差不多了,梅呈安指了指一片忙碌景象的司理理马车,开口道。
“沈大人,瞧她们这阵势,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要不咱们先忙其他的正事?”
沈重一听恍若初醒,当即一拍额头笑道。
“是是是,梅大人说的是,正好她们忙她们的,咱们忙咱们的,这样两边都不耽搁,。”
顿了一下,他扭头看了眼范闲。
“范大人,敢问肖恩在何处呀?”
范闲闻言也不废话,当即摆手示意,带着他朝车队后方走去,待二人从身前走过,梅呈安看了司理理马车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三人于狰狞马车一侧各自站定,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摩擦声响起,不一会儿,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的肖恩便被高达单人押送着从马车后方转了出来。
沈重一看到肖恩,赶忙紧走了两步来到肖恩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一个十分恭敬的大礼。
“下官拜见肖大人!”
梅呈安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这幅合理中透着诡异画面。
说它合理是因为,被行礼的肖恩是一手打造出锦衣卫这个北齐特务机构的初代头目,可以说他们这个行当的祖师爷,而行礼的则是继承肖恩留下遗泽的现任头目,后辈朝祖师爷恭敬行礼貌似理所应当。
而说它诡异也是因为这点,因为沈重拜的祖师爷他不是一副画像,而是活生生且老而弥坚的人,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锦衣卫的权柄交替有点像是皇权交替,还是改朝换代的那种,当新朝已替,旧皇未死的时候,新帝面对旧皇的态度可以是不屑一顾,也可以是针锋相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唯独不该是恭敬。
梅呈安都能明白他这份恭敬假的已经不能更假了,肖恩是什么人呀,自然心知肚明。
微眯着眼打量他片刻,肖恩淡淡问道。
“你是谁?”
沈重稍稍起身,依旧保持着躬身颔首的姿态抬眼看向肖恩,恭敬答道。
“下官沈重,锦衣卫镇抚使。”
肖恩沉了沉眼,似在思索,片刻后语气很是平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认识。”
梅呈安一听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打脸打得,啪啪响啊,还得是你啊,肖前辈。
对于沈重这种惺惺作态的笑面虎,最简单的应对方法就是用大嘴巴抽他脸,抽得他装不下就好了。
当然,肖恩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因为没什么用,无论得不得罪他下场都好不到哪去。
沈重闻言脸上表情一僵,眼神下意识飘闪着看向了唯一一个近处的旁观者高达,见这人面无表情,眼里也无戏谑和嘲笑,沈重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依旧恼怒不已,虽然他脸上很快便重新挤出了笑容,语气也依旧恭敬,不过身体姿态有了明显变化,将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缓缓直了起来。
“是是是,肖大人叱咤两国时,沈某还不入流呢,肖大人声名远播,今日终于见到,心中难掩激动啊。”
肖恩沉着眼也不看他,置若罔闻。
沈重笑笑不再多言,扭头看向了站在侧边的范闲和梅呈安。
“范大人,梅大人,那肖大人就交给我方护送了。”
范闲微微颔首。
“那是自然。”
梅呈安直接朝端着交接文书和印章的王启年招了招手。
王启年和一名端着同样东西的锦衣卫一同上前来到沈重身边,沈重取了自己的印章,在王启年端着的交接文书上盖了印,随后王启年及那名锦衣卫又各自端着托盘来到范闲身前,范闲照葫芦画瓢,在北齐一方的交接文书上盖了印。
至此交接仪式完成,这意味着庆国方面已不需要再为肖恩安全负责了,第一小阶段任务完成了,王启年和那名锦衣卫各自退了下去。
“诶,范大人,我听那些文官说…”
沈重看了一眼肖恩。
“贵房护送肖大人的旅途不是很顺利,途中有人试图救走肖大人?”
范闲点点头,随口道。
“让我们给拦回来了。”
说罢他微笑看向了肖恩,抗议的事儿他没跟沈重提,没必要,那事儿又不归他负责,除了能得几声敷衍式抱歉外,没什么意义。
沈重点点头扭身看向了肖恩,顿了下他缓步上前,途中沉着眼似在思索该如何劝解,于肖恩面前站定后他抬眼看向肖恩,脸上没了笑意,眼力也只剩审视,看似语重心长,有商有量的语气中也不乏阴阳怪气。
“肖大人,这就错了,啧,您看看,现在您这是回家,怎么还要逃呢,中途您要是再想着逃走,我这差事可就不好办了。”
说罢他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
“您说呢?”
面对他话中浓浓的威胁之意,一直沉着眼默然不语的肖恩终于抬眼看向了他,目光却很是平静和淡然,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轻蔑,干枯的双唇轻动,语气波澜不惊。
“你待如何?”
沈重前倾的身子缓缓摆正,淡淡言道。
“大家都是办差,总要用心才好!”
说罢他嘴角勾起,冲肖恩露出了一个乖戾且冷意十足的笑容。
肖恩眼神凝了凝,很快复归平淡。
他这话不该就这么结束,既然结束了,那就证明剩下的他不打算用嘴说了,肖恩显然意识到了,梅呈安和和范闲也意识到了,齐齐的眯了眯眼,就连没意识到的高达也感受到空气中的冷肃之意愈发浓厚,眼力多了一丝凝重。
果不其然,跟肖恩对视了片刻后,沈重忽然就出手了,不,是出脚,他猛然出脚重重的踹在了肖恩的双膝之上。
砰砰两声闷响紧跟着便是“喀嚓,喀嚓”两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膝盖赫然倒折,双腿变得扭曲的肖恩闷哼一声,伴随着哗啦啦的铁索响动声倒了下去,断骨之痛,撕心裂肺,然而肖恩全程牙关紧闭,愣是没发出一丝一毫的惨叫。
饶是提前有所预料,但范闲还是被这一幕惊的瞪大了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这个沈重出手比他狠绝果断多了,干了他一直想干但犹豫不决的事。
梅呈安的关注点不在沈重的阴狠果决,也不在于他终于露出真面目,而是在于肖恩的忍痛能力,这都能忍住不惨叫,太强辣!
肖恩扭曲的膝盖处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的微微有些发甜的血腥味,血水缓缓浸透裤子,流淌到了压的还算平整的土石地面上。
沈重一手横于腹部,一手背在身后,绕着瘫倒在地肖恩踱了几步,淡淡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就行了,我送肖大人上车!”
说罢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正在挣扎起身的肖恩披散在脑后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提,肖恩面容貌似比断腿还要痛苦,再次闷哼一声,沈重拽着他的头发,拖着便往关隘方向走,挡道的范闲和梅呈安赶忙让开位置,看着地上那条清晰的拖行痕迹,以及肖恩膝盖处不断渗出的血水在地上留下的长长血痕,范闲嘴角抽了抽,第一次对沈重的狠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梅呈安瞥他一眼,见他嘴角倒咧,一副牙疼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是不是感觉膝盖隐隐作痛?”
范闲摇摇头,摸了摸后脑勺。
“那是之前,现在是头皮隐隐做痛,这厮特意选在我们面前动手,是故意的吧?”
梅呈安耸耸肩。
“很显然。”
范闲挑挑眉。
“相比于我们,肖恩怎么说也算是他们自家人,有必要这么狠吗?北齐是他的地盘,他带的人也不少,不能是真担心肖恩半路逃跑吧?”
梅呈安指了指前方,抬脚朝前走去。
“必然不能啊,肯定…有其他目的。”
范闲跟上。
“你知道?什么目的?”
梅呈安顿了一下,瞥他一眼。
“懒死你算了,自己想去。”
“啧,知道就说呗,麻烦。”
范闲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一句,大脑开始转动,不消片刻便有了猜测。
“上杉虎?”
梅呈安打了个响指。
“看来上杉虎的命保住了。”
范闲叹了口气。
“可惜。”
梅呈安笑了笑。
“不可惜,等咱们到了上京,想完成任务说不准还需要跟他合作呢。”
闻言范闲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前方的沈重以及地上的肖恩,很快想通的他当即改口道。
“希望我上杉虎大哥能早日痊愈!”
“……”
梅呈安不语,只一味的翻白眼。
……
在栅栏夹口处,梅呈安和范闲就止步了。
沈重将肖恩一路拖到了那辆黑布蒙盖的马车旁才松了手,抬脚走到那辆马车侧面,拉了一下垂在侧面的铁链,唰的一声,黑布掉落,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赫然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
梅呈安和范闲对视一眼,好家伙,虽然都是囚笼,庆国这边好歹还装装样子制成马车车厢的模样,北齐倒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把肖恩当重囚犯对待了。
“这次肖大人回来,锦衣卫这边特地为您准备了这纯铁的马车。”
说着他抬手敲了敲笼子,发出铛铛两声。
“啧,这份尊荣,也是无人能比啊。”
笑着说完这句,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当即有两名锦衣卫闷声上前,架起肖恩开始装车,沈重则是重新走向了梅呈安和范闲,到了二人身前微微躬身颔首以示抱歉,抬头不好意思笑道。
“范大人,梅大人见笑了。”
范闲两侧嘴角一弯笑而不语,梅呈安倒是朝肖恩那边驽了驽下巴,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大人,这笼子四处透风,若有人躲在暗处乱箭齐发,你们要如何防护啊?”
闻言沈重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我带的人多,守卫严密且有黑布遮挡,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个屁!
梅呈安点点头不再多言,肖恩的命沈重还要留着用来钓上杉虎,他不可能不在意,既然在意他还如此安排,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笼子只是个诱饵,一旦上路,肖恩必定会被他悄悄转移到其他马车上,肖恩双腿被他亲自踹断,倒也不必担心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或逃跑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愧是陈萍萍亲自点名让他们小心的人,每个举动都不是白费的,甚至一个举动能暗藏好几层玄机,有点意思。
……
另一边,来自上京的那些仆妇丫鬟早就上了司理理马车,用她们随身携带的各种饰物和用具在马车上就给司理理沐了个香浴,更衣打扮擦脂抹粉,忙活了这许久,车门终于缓缓打开,司理理踩着微软的绣墩,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所有人俱是眼前一亮,唯有梅呈安的目光微微黯淡了片刻后很快恢复如常。
一双纤纤玉手轻悬在浅青广袖之外,一身丰润的曲线被华丽的衣裳极好的衬托出来,黑发轻挽,被一造型极其优美的暗金色发饰束缚,耳垂上各挂了一串走动间隐有流光闪烁的耳坠,红唇含朱,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眉如远黛,艳照四方。
这才是司理理,那位艳冠流晶河畔,轻易俘获帝王心的绝世佳人。
范闲看了一眼老乡,想从他的脸上或者眼神中看出一些异样来,就像他之前所说,毕竟司理理此时一去,便会永入深宫,只怕二人再无见面的机会。
不料梅呈安的脸上始终是一片平静,双眸如清谭一般无波无绪,待司理理在众妇女丫鬟的拥护下即将走近时,他忽然笑了,抬手朝司理理挥了挥,他没打算上前,也没打算靠近,更不打算再说些没意义的告别语,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忽然旁边儿有一双极为鄙夷的目光朝他盯了过来,然后便不挪走了。
梅呈安略感不爽,侧头看去,原来将鄙夷目光投向他的竟是那位领头的老嬷嬷。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原因,那位老嬷嬷已经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的盯防着他,用一种十分冷淡鄙夷的口吻说道。
“这位南朝官员,司姑娘如今已经踏上我北齐的疆土,就不用再听你训斥了吧?”
梅呈安看着那老嬷嬷眉头微皱,心说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何时…只听那老嬷嬷又用一种蔑视的语气轻声自言自语道。
“这群南朝官员果然都是南蛮子,居然敢直勾勾的盯着姑娘家看,真是丝毫没有一点礼数。”
梅呈安挑了挑眉,先前的话看在她满心满眼维护司理理名声的份上没打算跟他计较,可这后一句上升到群体的歧视性话语就有些过了,生气到不至于,就是感觉怪怪的。
他上一世虽在南方念书,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小时候也没少听人把南方来打工的人叫做南蛮,当时嘻嘻哈哈不以为意,没想到如今轮到他被叫做南蛮了,这着实令他啼笑皆非。
范闲就格外不爽了,他瞥了眼沈重。
“这位谁啊?”
沈重哦了一声,随口介绍了一句。
“宫中老人儿了。”
闻言范闲切了一声,眼里的鄙夷不屑呼之欲出了,然而还未等他开口,那老嬷嬷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又把目标转向了看热闹的沈重。
“沈大人对这些庆人也不必如此谄媚,我大齐泱泱大国,不是这些庆人能比的。”
沈重朝她伸手下压,刚要提醒他慎言。
气笑了的范闲冷哼一声开口了。
“你这老妪是活在梦里吗?你知道你口中的泱泱大国被打的割地求饶吗?”
那老嬷嬷一听顿时急了,老脸一皱,眼角一吊,抬手指向范闲怒斥道。
“你这南蛮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