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兵匪同行（二）

晋军少尉李满仓原本一心防范的是关门山黑石崖匪帮会来麦村报复，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伙悍匪竟然裹挟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对麦村来了一个“回马枪”。

率先识破土匪面目的是几名村民——得知村外又来了一股抗战部队，有好事者凑到近前去瞧热闹，结果发现了在诸多统一灰色军装的八路军官兵当中，夹杂着几十名身着百姓服色但却持有武器的人，并且很快就有眼尖的村民，认出其中包括数天前夜袭麦村的黑石崖匪帮成员！

这一来，麦村平静的清晨氛围顿时喧嚣起来，当地百姓几乎没有听说过国军序列中18集团军的名头，他们只认同熟悉的家乡子弟兵性质的晋军；何况，大胡子少尉李满仓也确实率领他的部下及时挫败了匪患、拯救了全村百姓的性命和财产。然而那伙土匪竟然和另外一支抗战国军搅到了一起，这当然要激起不小的民愤。

一传十、十传百，还没等八路军的队伍重新启程，得到消息的村民便蜂拥到了村子北头的外面，更有人报告了眼下驻防麦村的晋军。

他们共同堵住了八路军的去路。

措手不及的徐旅支队二营长魏鑫和骑兵连长夏连山，急忙对李满仓作出了解释，声称这伙土匪已经同意接受八路军的改编，今后不再做任何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勾当——而且，刚刚过去的这个夜间作战，土匪们已经积极参与了打鬼子的行动。

晋军少尉将信将疑。对于眼前的这支八路军武装，李满仓是持有信服心态的，毕竟几个月前曾经在一起浴血奋战过日本人的骑兵中队。但是提及关门山黑石崖土匪，他却很难将这些几天前还在这个村内烧杀淫掠的家伙、与打鬼子抗战联系在一起！

“那个叫铁手的土匪大头目呢？”蓦地，李满仓脱口对魏鑫、夏连山问道。那个大头目是袭扰麦村的罪魁祸首，还与他进行过冷兵器的交锋，晋军排长为之印象深刻。

两名八路军指挥员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夏连山做了回答：“他在夜间的交战中被打死了。”

这句干巴巴的答复，却一下子在周边的晋军官兵以及麦村百姓当中引发了震动。

“被日本人打死的？”李满仓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追问道。

事到如今，为了暂时平息民愤以及友军的质疑，夏连山只得点点头，表示铁手的确是死于日本人之手。

麦村百姓被以铁手为首的盗匪祸害得不轻，自然对领头者尤其恨不能置死地而后快，可是现在听说他被鬼子打死了，不禁又一片哗然和茫然。

刘五妹是知道自己的手下大头目在这个村内犯下了何等罪恶的，她虽为女流，却不乏一身江湖豪气，既不愿敢做不敢当、也不愿意让包括自己的结拜大哥在内的八路军长官尴尬难堪，于是瞅准机会突然挺身而出，朝着晋军官兵和麦村村民们拱了一圈手，朗声说道：

“晋军军爷、各位乡亲父老们，在下是黑石崖山寨大当家的刘五妹，在这里我给你们赔罪了！黑石崖山寨已经决定听从八路军规劝，从此停止打家劫舍，专心抗战打小鬼子！——以前祸害一方罪孽深重，刘五妹愿与山寨中的弟兄们拿性命来和日本人死拼，以此向家乡父老赎罪！”

这番话讲得慷慨激昂，一时间听者鸦雀无声。见此情形，八路军二营长不失时机地站到自己这位义妹的身边，自曝身份，同样大声宣示刘五妹所言不虚，请友军和父老乡亲今后拭目以待。

如此一来，无论是晋军官兵还是麦村百姓，就都不好继续拉下脸来，向匪帮问罪了。

与多数人一样，大胡子上尉李满仓直到这一刻才亲眼目睹了名噪一方的女匪首的芳容，暗暗咋舌不已——就在夜间，兄弟部队的570团还不断派人来、请求自己在麦村设防，拦截有可能由此回窜关门山的刘五妹一行：不知道这位颇具姿色的女匪首，究竟在龙湾村那边捅出了什么样的娄子！

但晋军少尉绝对不肯为了盛气凌人的570团长官们趟这趟浑水，更遑论大名鼎鼎的女匪首身边还站着八路军徐旅支队的主力部队——哨兵们刚才报告，就在这支夹杂着土匪的八路军队伍抵达麦村村外歇脚之际，跟随其后又浩浩荡荡开上来了几百人，均是灰色军装的八路军官兵。自己手头就一个排的兵力，能不能拦住装备着快枪的几十名悍匪都不好说，面对数百之众的友军八路军，无疑越发势单力孤了。

好在魏鑫与夏连山也不愿耽搁，得知后队的王双龙第一营已经开近，当即下令前队启程，向不足两里开外的关门山南麓的一个大山口转进。

“李排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这就告辞了！”夏连山嘴里说着近乎江湖味道的客套话，手上却不疾不徐地敬了一个军礼。

李满仓急忙还礼，同时礼节性地表示自己将陪同友军，向前送出一程。

“贵军这一场夜战，出动兵力可真不少啊。”边走边打量着八路军队伍规模的晋军少尉，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

徒步牵着自己的战马与之并肩而行的夏连山也不隐瞒，直言这里有将近两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连的兵力。而自昨天下午开始，日军则在关门山西麓一带诸个村庄、投入了千人以上的部队，实施报复性扫荡。

“李排长应该知道，前不久我们八路军徐旅关门山支队与中央军391团，联合跳到同蒲路上打了一仗，把日本人闹得不轻。所以现在，鬼子来报复我们了！”

听夏连山提及破袭同蒲路之战，晋军大胡子少尉的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二战区卫立煌长官部，前些日子专门就此战向参战部队颁发了嘉奖令，不仅有面前的八路军徐旅支队与中央军391团，还有驻扎在平泉县东南方向沁源县的中央军八十四师。也就是说，平泉县左右两侧防区的国军部队，均参与了这场战斗，唯独晋军独12旅缺席！同为抗战之军，很难不自惭形秽啊。

八路军骑兵连长说时无意，等到他发现李满仓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顿时明白了对方心病所在——当初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伏击濑名师团骑兵联队一部，这个手提大砍刀的晋军大胡子少尉，表现是相当骁勇的，战后还被时任徐旅二营副营长的吴子健大为器重，一心想收服其到八路军帐下，可惜未果。

“李排长，贵军自从离开文城防区，一路退守到平泉县后，再与日本人打仗的机会怕是不太多吧？”夏连山语气委婉地试探着问道，在他的内心中也深受昔日副营长、今天的支队长吴子健的影响，有意笼络李满仓。

原本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的晋军少尉，听对方如此质问，越发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但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再度想起了在大王峪一战中离奇失踪的独12旅旅部电讯参谋肖俊平，于是索性避开夏连山的问题，单刀直入地低声反问道：“夏长官，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能否跟我讲一句实话？我们旅部的肖参谋、是不是让你们给俘虏走了？”

骑兵连长对这个问题是早有防范的，然而他没有料到李满仓竟然使用了“俘虏”一词，脑子一热，脱口说道：“笑话！肖参谋是抗日俊杰，文武双全，八路军敬重还敬重不过来呢、怎么会俘虏他！？”

被突然失态的八路军长官搞得一脸惊愕之后，李满仓反倒恍然大悟：对方的言行，无异于坐实了自己一直有的猜疑——看来，独12旅旅部的电讯参谋，的确已经改投八路军门下了！

同样意识到泄露了马脚的骑兵连长，心头大悔，但自知越描只会越黑，便把心一横，草草收场道：“李排长请回，我们这就出发了！”说罢便飞身上马，带着骑兵连的前队一溜小跑而去，把晋军大胡子少尉丢在了麦村村外的晨曦中。

八路军连同匪帮的计划是，从麦村以北的关门山南麓山口进山，横穿整个关门山脉，各自返回红星峡营地以及黑石崖山寨。王双龙、魏鑫、夏连山均判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西坪村背后山口入山的支队长吴子健一部，应该很快在朝着红星峡营地进发，今天会早于他们抵达。因此本部必须加快行军，尽快与支队长会合。

在关门山南麓的那个山口，黑石崖山寨三当家的黑驴，已经守候多时。他们原本是刘五妹安排好的一支救兵，目的在于接应有可能从晋军570团团部逃出的刘五妹、师爷一行。

一直心存忐忑的三当家的黑驴，在收到刘五妹刚才派来的喽啰报送的平安消息后，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祸闯得不小，自己纵容手下的心腹铁手悄悄出山打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大当家的想必不会轻饶过他。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先让黑驴惊呆了：黑石崖队伍当中抬着的几副担架，上面躺着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丢了性命的弟兄，这其中，心腹大头目铁手的遗尸，赫然在目！

三当家的黑驴，顾不得在场的众人，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谁害死了我的兄弟？老子要跟他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