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冒险
茶点端上来不久,旅团长少将又换上一副相对严肃的表情,开始追问站前广场北面的棚户区发生交火事件的细节。
前来见萩原晃之前,小岛正雄已经根据现场勘查,推断还原出了一部分情况。在他看来,棚户区内最初爆发的枪声,应该与反日活动关联不大,理由有二:
其一,棚户区内先后发现的三具男尸,经初步勘查皆为中国人,且均非文城城内例如维持会等亲日社团之人士;
其二,通过勘验三具男尸的枪伤刀伤,也都不是皇军官兵或便衣队、侦缉队成员出手导致。小岛手下一名情报班便衣队的分队队长曾经根据现场搜获一口袋银元、判断此事或为中国人之间的劫财纠葛。
此刻,小岛对萩原少将作出如上回答之后,又进一步分析称,鉴于现场抓获的持有毛瑟军用手枪的嫌犯,其军人特征明显;加之守卫火车站的独立守备大队之一小股巡逻兵、在棚户区内曾经与不明身份者发生交火,因此可凭借这些,确定后者反日分子的性质。
“所以,将军,我的分析是——活跃于文城地下的反日组织,今晚在那片棚户区内谋划不轨,但出于某种原因产生内讧,其组织内部自相残杀;当特务机关便衣队以及皇军巡逻队闻讯赶到后,反日分子为求脱身,与我发生交火。目前针对棚户区的搜捕仍在进行中,不过暂未发现其它线索。”小岛正雄品着散逸着热气的香茗,侃侃而谈。
“你的这些分析似乎有道理——河边参谋长曾经在事发后立即向我汇报过,他也表示火车站周边的军政要地并未受到袭扰;”萩原晃拿起一块烘烤得松软的糕饼,放到嘴边却没有吃,而是继续说道:“那么真的是这些反日的中国人因为钱财的事情起了内讧?你说那口袋里装着的银元足足有一百块,这可不是一笔小财,看来这些可恶的反日组织,活动经费很充裕啊!莫非是蓝衣社?他们背后有蒋介石的军委会做支撑,想来不缺资金。”
“请将军放心,我们抓到的那个活口,在古贺诊所基本上已无性命大碍;只要他不死,不管他是不是蓝衣社,我都有办法让他开口招供。”
“那就要做好警戒工作,古贺诊所是我们国人所开?是否真的可靠?”
特务机关长当即信誓旦旦地称,他在诊所安置了六名情报班便衣队成员,分成两组日夜守候;同时还调动了附近执行巡逻任务的师团骑兵联队川崎中队的人,协助在诊所周边加强警戒。至于诊所主治医古贺光一,则是来自帝国本土名古屋的医生,忠诚于天皇,与文城军方的关系良好,值得信赖。
一边听,一边埋头连吃了几口糕饼的旅团长少将频频点头,不知是赞许小岛机关长的缜密部署、还是满意手中糕饼的味道。
可是接下来,他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宋家沟密营附近遇袭事件、还有平井挺进队丢失抓获的妇女事件,目前有没有什么后患出现?能够保证这两起意外、没有威胁到‘风计划’的机密吗?”
这个问题显然又让小岛正雄陷入了尴尬,他只能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词,表示至少目前未见这方面的征兆。但是,特务机关长也不敢把话说满,以防日后真的由这两起意外事件导致了“风计划”的泄密、自己会被迫承担主要责任。
日军旅团长当然也对小岛正雄微妙的心理猜得很透,于是不再逼问——好在北平和天津的陆军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均已经正式答应,近一时期内将分别向文城派出一小批有经验的援手,届时定然会增加小岛机关长部门行动办案的效率。
……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在文城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度过了一个极其煎熬的不眠之夜。
如果有合适的转移地点,军统特工李彦绝对不会冒险选择继续在这个宅院滞留的——掌握此宅院内幕的391团特务连士兵彭三喜,已经确定无疑被日伪特务抓获,这种情况下出于安全考虑,情报二组务必应当连夜将人财物全部转移。
迫使李中尉如此犹疑不决、举棋不定地守在“死地”,主要还是因为他将赌注压在了彭三喜宁死不屈的面上。并且必须承认,情报二组在文城城内再无第二个安全合适的落脚点——夜半时分,携带着军用电台以及武器、货品在内的物资流落街头,危险性同样巨大。
当然,这一赌注押上的是整个情报二组的生死,倘若日伪特务撬开了彭三喜的嘴,那么针对杨柳巷一号院的围捕,将是突然而迅猛的,届时窝在宅院当中再想突围的成功概率,也几近为零。
接下来,大概是李彦看到的最为百感交集的一次日出了。用说书人的言语来形容,那就是:一夜无话。
天明之后,军统男中尉派遣另外一名特务连士兵,抓紧前往市公署大道后巷,那条后巷斜对着分别驻扎有日军文城特务机关、以及所谓的侦缉队。从其大门前依次经过,或可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既然对手没有登门,那就只有主动到对手那里去探个究竟了。
然而,这还是一次无功而返的行动。坐落在市公署大楼后院的文城陆军特务机关,院子的铁门紧闭,门口照例有日军士兵站岗,院内的那栋小红楼在晨风中显得极为安静,不动声色。至于几十米之隔的侦缉队队部,透过其临街的铁栅栏,其院落以及一字排开的六间平房倒是一览无遗;可是或许时间还早的原因,侦缉队大门口无人站岗,院内也罕见人迹走动。
搞什么名堂?
接到回报的李彦仍旧心里无底。他宁愿相信是特务连士兵彭三喜不肯出卖同胞;假如不是如此,那么日伪特务们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又坚持熬到上午十点,李彦出门要了一台人力洋车,亲自从市公署后巷掠过,果然是太平景象——看来,至少眼下,杨柳巷一号院的危险不大。
自身暂时无恙,返回老巢的军统特工便想到了从那个棚户区垂死壮汉口中吐露出来的成瑞祥肖掌柜——有必要去那里看看,如果那个肖掌柜真的是反日分子,说不定,此时此刻成瑞祥绸缎庄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一次,李彦带上了特务连的沈班长,两人由城北方向踏入了东关大街,隔着已经有了人流的街道,远远打量着那家新开业没多久的门店。
大门上顶着黑漆描金牌匾字号的成瑞祥,此刻显然也无任何异样。店门敞开着,虽看不到有什么客人进出,可也绝非出了祸事的迹象。
“会不会是已经被特务掏完老窝了,故意做出假象来迷惑外人,等着更多的同道落网?”接受过军统职业短训的李彦,当即想到了这一点。
“李中尉,你在这里盯着,我装成买布匹的客人,进店看看。如果发现不妙,你就赶紧先撤。”沈班长出言果决。直到此刻他仍然对自己夜间未能搭救战友的行为深深自责,因此总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
军统特工觉得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点点头同意,目送着对方横穿大街,消失在了成瑞祥绸缎庄的门内。
令李彦惊奇的是,几分钟后沈班长走出店门的时候,神色颇为古怪,既不是紧张,也并非轻松。迫近李彦的时候,沈班长没有说话,而是丢了一个向前走的眼神,便径自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心领神会的军统特工,装作若无其事地又在一棵树下靠了片刻,才慢慢悠悠地抬腿,远远尾随起了沈班长。
最终,两人在东关大街边的一个小巷口内重新碰了面,特务连沈班长劈头就来了一句:那个肖掌柜,是八路军的人!
李彦一愣,问对方何有此说。沈班长当即情绪不无激动地压低声音,迅速讲了一遍。
原来在上一次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徐旅支队联合夜袭同蒲路之夜,文城城内的火车站站前广场一带就爆发过交火:特务连连长赵木头与士兵小钟身份暴露、遭日伪军特追杀,恰遇路过的八路军徐旅支队几名便衣探子出手掩护,得以脱险。当时,沈班长与彭三喜就是从站前广场附近的棚户区赶去支援自己的连长,一起并肩参加了战斗。
“我记得非常清楚,八路军便衣探子带头的人自称姓肖,俺们连长还和他唠了好几句——想不到,刚才在绸缎庄里看到的肖二掌柜,正是同一人!”
“你肯定没有看错?如此说来,昨天晚上你和三喜碰到的那个中了枪的汉子,口称成瑞祥肖掌柜是反日分子、的确所言不虚喽?”
李彦一边问,脑子也同时开始了飞转——那次交火事件他虽然不在现场,但事后听赵木头详细讲过,木头与军统女少校当时均分析这伙八路军便衣探子是临时潜入文城,却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像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一样,假借开绸缎庄,在文城城内生下了根。
“我要去会一会这位肖掌柜,说不定可以就此交下一个盟友。”李彦有些小兴奋。
但特务连沈班长却当即表示反对:“不行,我怀疑肖掌柜和他的成瑞祥店铺,已经走漏了风声,要不然,昨天夜里倒在棚户区的那个家伙,怎么会如此肯定肖掌柜是反日分子?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能担保日伪特务们没有人知道吗?李中尉,你绝对不可以去冒险!”
军统特工凝神思索片刻,又仔细询问了沈班长刚才在成瑞祥店铺中目睹的情景——那个肖掌柜还在店中好整以遐地待客,说明其至少眼下处境安全。
“我必须得进去探一把,你在成瑞祥对面的路边接应照看,如果我出事,咱们哥俩,就和狗日的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