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败涂地
日月更替,夜去昼出。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战争也即将开始。
红彤彤的朝阳还未爬上太行山脉,战场上的温度便直线攀升让人难受,那扭曲的空气,像是蒸发的水汽,虽偶有小风吹过,但带来的凉意转瞬即逝。身披厚甲的秦国锐士一动不动,任由汗珠划过脸颊。隆隆的号角声响彻苍穹振聋发聩。王龁站在一驾青铜战车上,巡视着眼前这座紧张到窒息的天门城,已经是攻城的第三天了,城里的赵军负隅顽抗竟是让王龁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今天一定要打破赵军的心理防线,彻底结束这场僵持不下的消耗战。而此时站在城头上的赵胜一身金盔金甲,红色的斗篷在微风中阵阵作响,同样注视着城下的黑色洪流,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这几日战争带来的惨状,好在有公孙龙及一班文武臣僚的簇拥下,赵胜这才壮着胆子,半促半就的登城督战,白玉粉面在金灿灿的盔甲映衬下更显苍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扶在佩剑上的手已沾满了汗渍,不听使唤的小腿有些不由自主的抽筋,为掩饰内心的恐惧,赵胜扶着城墙踱来踱去,像是思考,又像是谋划,总之身后的众人都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而此时赵胜看着眼下黑压压的秦军,心里却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屠户磨刀霍霍,心里纠结无比,他哪能想到背后会有这么多人期待着他的号令。身旁的公孙龙凑过来,在赵胜耳边小声说道:“门主,军中断水已是多日,天气十分炎热,再加上每日苦战,有些扛不住了,眼下唯有杀马以解众渴!”
“众将士连日苦战,确实辛苦,取水部队多遭袭击,基本无水运回城来,眼下只好出此下策,先杀伤马老马以解燃眉之急。”赵胜脸色难堪,“可怜我大赵精锐,竟落到如此田地,是赵胜无能,连累了大家。”“平原君切莫自责,我军虽是英勇,但也抗不过缺水少粮的艰苦环境,眼下唯有熬过秦军的进攻,伺机突围才是明智之举。”“唯有如此了。”
“咚咚咚......”雨点般的鼓声从城下传来,秦军的第一波进攻开始了,如昨日一般秦军死士抬着云梯呼啸而来,前赴后继向天门城压来,笨重的巨无霸冲车在十几个人簇拥下,缓缓向前挪动着,坑坑洼洼的泥地让这个战场怪物走走停停,前面还有四名秦兵将地上的死尸抬走为其开路,密密麻麻的箭雨每隔几秒钟便会从天而降覆盖一遍这片焦土,每一波箭雨的降临都会收割无数生命,战场惨不忍睹!王龁也将刚完工的十辆床弩请了出来,碗口粗细的狼毒箭整装待发,如果说投石车发出的火石对城墙的破坏是致命的,那床弩上的狼毒箭对守军的威胁是一目了然的,狼毒箭,顾名思义,乃是浸有狼毒的巨箭,狼毒并非野狼之毒液,而是一种含有剧毒的草本植物,又称断肠草,工匠将其毒汁不断萃取,将巨箭浸泡药缸七七四十九天,狼毒箭的穿透力极强,尤其是对于攻城方,一般的弩箭是很难对城池守军造成大规模伤害,尤其是远程射击,这般巨大的床弩配上狼毒箭便可发挥极大作用,当年少梁之战中,秦献公在战斗中被狼毒箭射中,因毒发而身亡,其中威力可见一斑。王龁此次将此般杀器请出,也本是犹豫再三,一者成本太高,制作一支狼毒箭需要耗费的钱粮可是天数,更何况耗费时日久远,这狼毒箭也不过一百多支,用一支少一支珍贵的很。王龁抱着必拿天门城的决心才狠心将狼毒箭请出助战。“嗖嗖嗖”十支狼毒箭破空齐发,刹那间飞入天门城,惨叫声淹没在嘈杂的拼杀声中,一支箭竟将四人像穿葫芦一般钉在了城墙上,其余几支也几乎如此。城墙上多处被火石打破,秦军已顺势登上城池,与赵军混战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南门在冲车的碰撞下岌岌可危,显然承受不住几次撞击了,城楼上的赵军将大瓮中的火油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努力撞门的秦军被浇灌一身,一把火扔了下来连人带车都淹没在了浓浓的黑烟之中。战斗并未结束,第二辆冲车继续被多名秦兵推来继续撞门。
赵胜经历了几日的战火洗礼,多少已经适应这种境地,站在城楼高处,手忙脚乱略显笨拙的指挥着,看着乱作一团的城防心急如焚。“快,秦军从东南爬上来了,快去支援!”“东面城墙破出个豁口,快去抢修!”“南门顶住,丢了城门本君要你们狗命!”“等秦军云梯架起来再给我掀掉,保存体力,看准了再发力!弓弩手瞄准了再射,不要浪费箭羽!”......
可惜为时已晚。南北东三门皆陆续失守,城墙上秦军越来越多,赵军的火力压制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公孙龙抱住赵胜,晃动着他,大呼道:“门主,大势已去,快逃吧,没时间了!”
“给本君顶住!杀回去!”赵胜已经是七魂失了六魄,完全沉浸在自己瞎指挥的状态中。
“门主,来不及了,速随公孙龙撤出!”公孙龙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赵胜就从狭窄而又挤满士兵的过道往城下跑,下了城夺马带着三五骑便朝西门逃去,天门城乱作一团,众将士见主将都跑了,哪有心思抵抗,只能组织起防御阵型边打边退。毕竟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培养的精锐,撤退依旧从容不乱,就这样赵军被迫从西门开出,边打边退四五里,天门,就像挤爆了的西红柿,红色的汁水撒了一地。
王龁见落不到好处,便鸣金收兵,接下来就看王翦的表演了。天门城东西南北四门尽收囊中,城中赵军一律被砍了首,天门城之战算是告一段落。
且说赵胜逃出天门城,脱去金盔金甲出西门一路往北疾驰,说来也怪,埋伏在路上的王翦虽然未能捉住逃亡的赵胜一行,却也收获匪浅,从天门逃出生天的赵军刚刚松了口气,却被伏在四周的秦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长途奔波加上惊魂未定,战局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不出半个时辰,从此经过的数千赵骑,丢下一半的尸首仓惶逃窜,王翦带的两万乃是步兵,追赶不及只好鸣金收兵,后面陆续杀伐几轮逃亡残兵,最后统计斩首既然不过万数,直到天黑,王翦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兵返回天门复命。
赵胜公孙龙二人化妆平民,头也不回的直奔廉颇处,眼下上党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只有回到赵国境内才算放心,最近的驻点也就算是端氏了,他们沿着丹水北上,好不容易叩开关门,心力交瘁的赵胜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在端氏修整一日便火急火燎的返回邯郸,结束这段了荒诞的上党之旅。虽说赵胜二人逃出生天,但十万赵军就没这么幸运,先是被王龁追兵咬着不放,后来在北逃的路上遇到了王翦的伏兵,还好廉颇看到天门城硝烟四起,亲率一万精骑出长平过丹水突破张唐的围追堵截,才与北逃的赵军汇合,有了廉颇的调度指挥,赵军有了主心骨不再躁动不安,同样秦军在没得到王龁的命令也不敢正面与廉颇硬碰硬,只得退避三舍。廉颇也不敢恋战,带着七八万赵军迅速向长平靠拢。
冯亭望着天门城打得火热,心中焦急万分,组织的几次支援都被王陵军逼了回来,冯亭手下都是韩国上党守军,战力自然不能与秦军比拟,但身为赵臣眼睁睁看着天门城水深火热而无能为力感到十分惭愧。赵胜原本对自己就十分忌惮,赵王远在千里之外,如果天门有个过失,赵胜必然会无情攻击自己,倒时降臣如何自处?已经打了两天了,城中缺水甚急,如果赵胜坚持不住,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冯亭自知责任重大,只得硬着头皮自领一万韩军出高都西门直奔天门而去。奇怪的是秦军设防的地方一个秦兵的影子都看不到,而且一点厮杀的声音都没有了,冯亭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好加快行军速度,向天门疾行。越靠近天门城,尸体便就越多,远远望去,经过炮火洗礼的坚城已是面目全非,城上的旗帜换成了青黑色的秦旗,确实,秦军已经占领了天门城。还是来迟一步。忙碌的秦军修补城墙,搬运尸体。看到远处停驻的打着“冯”字旗号的军队,忙碌的秦兵停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觑,不一会城中出动一支部队飞驰而来,很明显是要与他一决高下,冯亭哪敢恋战,只得掉头逃回高都坚守不出,急书发往长平等待廉颇将令。
此时的高都也是暗潮汹涌,守城的士兵多为韩人,韩人见赵军败了,心里又萌生归韩的想法,可眼下天门破,高都首当其冲,在没有赵军的援助下,韩人是不愿与秦军硬刚的,所以军中出现投降秦军、弃城归韩和弃城归赵三种声音。冯亭用上党的土地和人民换来了华阳君的荣华富贵,也随之失了人心,冯亭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只得稳住军心,等待廉颇来处理军心涣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