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突围(4)
大粮山守将赵牧自从接到主力部队溃败的消息,整日忧心忡忡,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将近十天没合拢了。他守在大粮山制高点向西望去,一个人发着呆。这么久了,总该是分出胜负了吧,常常幻想着赵括带着赵军杀出重围,兄弟二人重回草庐把酒言欢的场景。赵牧咬紧牙关,死死守着赵军的希望,赵牧丝毫不敢怠慢,手下的三万将士分散把守在各处要道重点,更是派出大量暗哨和斥候密切观察着秦军动向,自保有余而突围不足,在赵牧的理解中:一旦主动出击打开豁口与赵括汇合,无论成功与否,大粮山的防御便会因分兵而大大削弱,秦军便会一拥而上把赵军唯一精神支柱给摧垮。那赵军最终只会走向灭亡。话分两头,秦将王陵本可大兵压境,将大粮山拿下断了赵括念想,然而却迟迟未能采取措施,一者武安君白起三令五申要求大粮山不得轻举妄动,将令在先;再者想要攻破大粮山,王陵不集中兵力全力攻打是很难捞到好处的,腹背受敌而不能全力防御,极有可能会让赵军连成一片,风险这么大,实在是没有冒险的资本。所以,王陵和赵牧相安无事,自顾防御。赵括则不然,不突围将意味着必败无疑,是故在韩王山秦军包围圈上,遍地开花处处打仗,只是这世纪之战,只有咬牙到最后的一方才是胜利。
往日赵军雷声大雨点小,与秦军来回争夺阵地,却迟迟无法越过小东仓河雷池一步,潮涨潮退,海滩上便留下无数的鱼虾蟹贝,而战场上却是为国抛洒热血的铮铮铁骨。
“将军,该用餐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问候让赵牧忽然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一碗粥和一张饼,拍了拍副将的肩膀,“我没有胃口,还是分给其他将士吃吧。”“可是将军您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身体重要啊。”“倘若韩王山的兄弟们能够一人分得一张饼,哪怕只是一碗粥,就算是把我活活饿死,我也心甘情愿。”“将军何必如此丧气,大家都相信赵括将军能够冲出来,也相信赵王不会放弃我们,只要能够守住,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您还是多少吃点,大粮山三万将士还指望您呢。”“哎,可是在河的对岸,四十万的骨肉兄弟在受苦受难,我却帮不上一点忙,只能在这望风兴叹。”“末将愿为将军分忧,领一骑人马接应赵括将军,胜,则功劳归将军,败,末将则魂归长平。”“不要说了,我赵牧岂是贪功之人?你也太小看于我。”“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副将吓得噗嗤跪地,连连解释。赵牧收起骤然飙升的怒气,扶起眼前副将,语重心长的说,“眼下我军已无任何筹码去做赌注,一旦失败,将再无希望。大粮山是四十万赵军最后的希望,你可知道?”“将军,末将知道,难道就这么龟缩山上,坐以待毙吗?山那边的兄弟们已经抗不过几天了,不是战死那就是活活饿死了啊!”副将见赵牧犹豫不决,知道刚刚说的话初见成效,于是趁胜追击道,“将军,坐以待毙只会输的更惨,放手一搏说不定尚有一丝生机!”“我知道你说得是对的,可是,这几十万石粮食总不能白白送与这虎狼秦人,难道还要付之一炬?”“将军,不可妇人之仁啊!”“可有计划?”“突袭!”“具体说说。”赵牧捡起散落在地的大饼,大口嚼着,两个人坐在大青石上盘算着,“将军,大粮山虽说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是据末将观察,山下秦军每日用餐两次,分别是在巳时(9点)和申时(4点),此时的秦军是防守作为松散的时候,尤其是申时,暑气尚大,秦军刚用过餐,都是昏昏欲睡,毫无战力。我军若是能利用这等间隙,杀他个措手不及,定然能够打穿防御,直通韩王山会合赵括将军主力部队。”
“仅凭我大粮山一支突袭,尚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一旦主力部队无法有效配合支援,那突袭队伍就面临孤军作战的危险,还是需要静待主力进攻时,我军再趁机突袭,这样胜算大些。”赵牧脑海中飞速演变这场即将发动的战争,画面呈现秦军围剿赵军,大粮山一片火海,赵军鬼哭狼嚎被无情屠戮着......“不可不可,太冒险了。”
“将军,末将愿埋伏在山下隐蔽处,伺机而动,等主力攻击秦垒,时机恰当时突袭配合,打通联系。”
“我只能给到你五百勇士。”
“谢将军。”
“去吧,带兄弟们活着回来!”
一连多日下来,四十多度高温让空气疯狂的燃烧,暴露在阳光下的秦军苦不堪言,黑色的铁甲像是吸水的海绵,烫手的盔甲热晕不少士兵,中暑者比比皆是。王陵为此大费周章建起连绵草亭长廊,为的便是遮风挡雨,提供遮阳避暑驻点。赵牧与王陵的争斗就落脚于此,赵牧每日命士兵居高临下,以火箭伺候,专门破坏草亭长廊。王陵则派兵维护,挖河道淤泥以盖之,折腾几日下来未见成效,也就不了了之。
赵副将领了将令,带着五百赵军悄悄躲在大粮山脚下隐蔽处,带三两个心腹潜伏在山下最外围的大石下观察着把守的秦兵动向。忍受不了烈阳灼烤的大地,摇晃着绿色的毛发抗议着,抱怨着。秦兵则躲在草亭长廊下,光着膀子拼命的扇着蒲扇,大汗淋漓见效甚微。赵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缩回石下,随口一问:“怎样?有什么收获么?”“赵副,说实话,现在咱冲过去,指定能冲出去。”“狗屁,你小子是真不动脑子,虎狼秦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背后指定是埋伏着大批伏兵,就等着你露头了。”“赵副多心了吧。”“赵牧将军命令我等待主力部队进攻时接应突围,眼下看好秦军的火力配置,兵力多寡即可,静待时机吧。”“赵副,你看,这秦军草亭长廊,满满当当坐满了秦兵,若是按照四根柱子为一间,一间容三十人的话,这连绵的长廊恐怕也就千八百人,只是这驷马战车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横在山口,再加上秦兵的铁戟长矛,实在是不好对付。”“大粮山对我军的重要性,秦人不可不知,只怕故意示弱,卖个破绽给我们,引我们出战呢。”“不见得,秦军向来傲慢,眼下我军主力被其包围,势必会骄傲自满,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还是保险起见,按赵牧将军的意思办。”
夜,姗姗来迟。
赵副一众伏在山下昏昏欲睡。听着窸窸窣窣的蚊虫声,闻着带着泥土气息的青草味。这是领命的第二天夜了,只带三天军粮的他们最多等到明天夜里,如果还是等不到想要的机会,摆在赵副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其一,冲出去,搅乱秦军防御,等待主力接应;其二,铩羽而归,无功而返,以闹剧结束这场尴尬。显然他更希望第三条,主力恰好进攻,而他恰好把注意力集中在河西的秦兵收拾掉,打通东西联系。
“轰”的一声震天响,赵副恍惚间被惊醒,看着远处冲天大火,不禁心上眉梢,果然,机会总是留给等待中的人,而赵人,命不该绝!
“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拿起手中的武器,冲啊!”赵副腾地一声跳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青铜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五百赵卒见状,更是青面獠牙般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紧随其后,也许是上天安排,赵牧第一时间组织起山上的弓弩手,齐刷刷往秦军阵地射去,一支支带着国仇家恨的火箭寻找着罪恶的秦人,腹背受敌的秦兵苦不堪言,到处救火,张顺还在应付着河西而来的赵兵,王陵就不得不把手底下最后的机动亲兵拉到东面去抵挡大粮山给到的压力,整个战场乱作一锅粥,王陵左右指挥,聒噪间无济于事,只好认命,取出自己的兵器,与赵军厮杀到一团。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括和白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反应——增兵小东仓河。大粮山能否隔离意味着秦军的成败,当然也关乎着赵军的存亡。本是试探之举没想到这蝴蝶效应竟引起这一连串的反应,也许,赵括看到了希望,白起看到了失望,二人的大国博弈更是扑朔迷离。赵括近水楼台先得月,韩王山上察觉到一丝优势,急忙调动一万赵军支援,疾行投入战斗,秦军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眼见着蜂拥而至的赵军一步步向东推进,王陵心急如焚。一面派人往武安君处求援,一面调动北面部队南下补充,千难万难也要顶住。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秦军的三万援军这才姗姗来迟,眼前的惨重实在不堪入目,遍地的断肢残骸,仍有少量士兵在肉搏中,难道赵军突破防线,已经接应到大粮山不成?王龁心里嘀咕着,自责为什么这么慢,忽闻传令兵来报,赵军被王陵将军拦在大粮山脚下,急需增援。“赵军还有多少人?”“不加大粮山援军接应,足有万人不止。”“教他有来无回,五千精锐留此组织防御,避免河西赵军再次来犯,剩下两万五千人随本将军接应王陵将军,拿下大粮山!”
王陵忍着胳膊上的刀伤左劈右砍,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血渍顺着汗液流入眼角,咸咸的血水让他睁不开眼睛,擦拭之际竟又被狠狠挨了一刀,张顺眼疾手快,逼退近身赵兵,搀住摇摇晃晃的王陵,“将军,撤吧。再不撤就没时间了!”“我不走,死也不走!”“将军,兄弟们损失惨重,从长计议吧。”“失了河东,我王陵没脸回见武安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武安君不会不管我们的,我们退回河岸,组织起防御,赵军仍然是被我们一分为二,这场小胜并不代表什么。”“你看那边火光!”王陵指着西边由火把组成的长龙缓缓向大粮山靠近,更是颓废的补充道,“是赵军的援军,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不公,我王陵这就去九泉找你理论!”说着便要横剑抹脖子,张顺硬生生夺过王陵的佩剑,大吼,“王陵,醒醒吧!你是我们的统帅,怎么可以这么怂包,不要让兄弟们看不起你!”张顺看着王陵丰富的表情,将佩剑递给他,王陵看了看张顺,郑重其事的接了过来,与张顺配合着将来犯之敌一一逼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粮山上竟铛铛响起,是赵军撤退的声音,赵军开始往大粮山移动,隐约间还面露惊恐之状望向西方,顺势看起才知道,那条“火龙”原来是武安君的援军,排山倒海式碾压而来。二人对视一眼竟瘫坐在地背对背依偎着。穿梭而过的士兵中一高头大马停驻在二人面前,月光下马上人显得如此威武雄壮。
“二位辛苦了。”
“原来是王龁将军,救命之恩,来日相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