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别
路无衣走在无人的街道,此时已解决凌晨一点,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他终于感觉到饿了。向路边的二十四小时无人便利店走去,他给自己点了一份关东煮,很精致的美味。
热腾腾的豆腐串下肚,他全身感觉到一阵暖意,使劲儿深呼吸了几次,心情真的松快了许多。他又点了一杯热茶,掌心的热度直传心底,那种湿答答的惆怅感才终于被清楚干净。这次博物馆之旅,比他预料的要沉重地多。那些他曾经刻意逃避的悔憾往事全都扑面而来,打得他毫无准备,无处躲藏。
采薇和妈妈应该有很多很多欢乐故事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想到的全是憾事。周围一片寂静,为了躲避回忆,无衣开始四处张望,假装认真研究路边的店面,广告牌等等。
路无衣加快脚步走着,吃了东西后他已有些困意,想找个最近的租车点直接开车回去。突然路边的一个广告屏吸引了他的注意,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采访,被采访的是一个他刚“熟悉”的人,田若铮,现仅25岁的通信天才,他带领的申山团队不久前刚刚获得了8G杰出贡献奖。他们取得的多项突破性成果让“一念天地,万物随心”这句广告语真正成为了可能。
之前为了申请申山大学的留学资格,无衣也对它仔细做了一番了解,自然不会漏掉这个学校的明星人物,田若铮。一想到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已经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做出了如此成就,无衣心里就无端涌起一股失望和挫败感。如果从1966年徐无衣出生算起,到现在的2075,自己其实已经经历百年了,却仍旧如此无知,对自己、对生命、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开始有些气恼的他正要快步走开,却再次瞥到了左上角那句广告词,“一念天地,万物随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2002年秋,在鹏城的莲屋村汽车站,贴着一幅摩托罗拉的广告图,左上角也是简短的八个字,“无线网络,无限人生”。当时的她还在那幅广告牌下驻足很久,旁边的海叔还以为她是想要个手机,其实她期望的是无限人生。
那天正是她和妈妈最后一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在妈妈的坚持下,采薇在家吃过午饭就出发返校了,当时海叔主动提出要送她一程。
去车站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就默默地走着。第一次单独和海叔相处,采薇觉得有些别扭,但同时又觉得此时有个人在旁边走着很安心。
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晚,北方的城市已经入秋好久了,鹏城的空气中却还夹带着一种闷热,头晚的空气还是温热的,今天突然就转凉了。头上虽是艳阳高照,却已经有了一股冷气。
采薇打了个颤,发现自己出门时穿少了。她想起了妈妈,她会不会忘记添衣?海叔会照顾好她吗?采薇不经意望向海叔,发现正好他也看向自己。
“穿少了吧,去学校别忘记加衣服,已经入秋啦。”海叔笑着对她说道。她却一下子从这笑容中看出了勉强,心酸,无奈和化不开的忧愁,是无解的愁,她也一样。
“嗯。”采薇微微点点头,缩着肩膀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家里的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的。”
“嗯。”
“别有心理负担,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受的。”
这次采薇沉默了,没有点头回答。她忍不住有点恨海叔,有些事别人不说出来,自己好像就可以轻松渡过,一旦说出来,好像就再也迈不过这个坎了。
死亡,她也曾经历过,也曾困惑沮丧过,哪怕如今重获新生,又在这个身体里活了十几年,她还是无法面对这种恐惧。
恍惚间,她感觉周围好像飘起了小雪,她仿佛又回到1986年平安夜那天下午,只觉得好冷好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冷。
“樱樱,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第一次不是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采薇觉得很不适应,很别扭,她很想说要他不要这么叫自己,但说不出口。
两个人走到车站已经两点多,采薇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到渡口乘船过河,再走一段远路换乘公交,预计晚饭时间才会到达学校。
等车的过程中,采薇被摩托罗拉的广告吸引,一直盯着看。
“冷不冷?要不穿上我的衣服吧?”海叔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
“不用了,我不冷。”
“唉,你这孩子。”海叔叹口气,仿佛不经意也望了广告牌一眼,才又把外套穿上。
车似乎晚点了,采薇焦急地望着车来的方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让她感觉很紧张,她期盼车快点来,又害怕车真的来,更怕车不来了。就像对她身边的海叔,她很希望能尽快远离他,越远越好,又为马上要来的离别紧张,太多太多的话她思考了一路没有一句说得出口,为什么海叔也如此沉默,他真的就只是单纯出来送自己到车站吗?
对妈妈的病情,她几乎一无所知,对于此时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也一无所知,或者说也许她也并不想知道,她只想当个木偶,任人拉扯。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时,车终于到了,她不再犹豫,立即上了车。海叔仍旧沉默着看她上车,一句话也没说,一直站在站牌下,等车启动了才朝回走。
采薇坐在车上找到了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她想通了海叔为什么来送她这一路又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单纯担心她吧,在他眼里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啊!
挤在满车人堆里,采薇感觉温暖了许多,虽然这些人素不相识,但都是多么鲜活的生命啊,一路上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多有趣,多快活啊。
返校后的采薇再也无心学习,她常常给家里打电话,越来越多的是海叔接听,每次采薇要找妈妈,海叔总说她刚睡下。可她知道,妈妈那病根本睡不着觉的。
她那时每天照旧上课吃饭,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做。虽然她答应了妈妈要专心学习,可是到了学校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十几年里,她常常想起过去那个徐无衣,想起远在申山的家,想象自己有一天以采薇的身份再回去,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
可是最近这些天里,她再没有想起过申山的家,没有设想过未来的生活,甚至没怎么去想妈妈的病情,好像脑袋里有个小人,在所有念头刚刚冒出来时就全部给她打压下去了,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去想某件具体的事情。
在海叔和妈妈所有的电话里,她的病情总是在好转,今天又感觉好了点,亲自下厨烧了菜,或者出去散散步、晒太阳。采薇却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恶化的迹象,她没有多问,陪着他们说笑,假装相信一切真的在慢慢变好。
日子终于到了2002年圣诞节,再过几天采薇就可以放假回去过元旦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再有六个多月,她就会参加中考,妈妈会看着她考入最好的高中,再考入最好的大学,一切都将越来越好的。
宿舍的几个女同学相约晚上出去过圣诞节,采薇拒绝了她们的邀请,这让一直与大家格格不入的她显得更加孤僻难靠近了,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女生间的小秘密和小心机,她一直不太懂也不屑懂,从小学起,她就几乎没有过朋友,她和同龄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哪怕是那些早熟的小朋友,都看起来幼稚可笑,就像回顾当年那个刚二十岁出头的徐无衣一样,自以为成熟的外表下是最天真的一颗心。
这一晚家里的电话没有打通,采薇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枯坐着,胡思乱想。家里一定是出事了,可会是什么事呢?
很晚,室友们结伴回来了,采薇已经睡下,可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家里一直没有打通的电话让她心里焦急似火,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她什么也没有做,该死的理智告诉她必须静待第二天一早,赶上最早的那一班车回去,中午之前她就能到家,或者明早家里的电话就通了,也许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采薇一夜没睡,她也没想这样,但看着时间越来越靠后,她开始担心自己万一真的睡着了错过了怎么办?索性就数着一分一秒,熬过了这一晚。
第二天一早,采薇急忙出去找电话亭再次试着给家里打电话,仍旧无人接听。于是她又回去简单收拾行装准备搭最早的一班车去渡口。
校门口,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门卫说着什么,是海叔。采薇一时不敢走过去,心里已经有了非常悲观的预感。
正在她踌躇间,海叔看到了她,激动地挥舞着大手,要引起她的注意。
采薇只好小跑过去,和海叔一起走出了学校,两人默契地一起往车站放下走着,可能海叔在看到她背着背包出现在清晨的校门口时就已经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吧。
“你妈。。。昨晚走了。”海叔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哽咽,“太突然,我来不及通知你回去见。。。”
采薇好像清晰地从海叔身上体会到了他的痛苦,却察觉不到自己的痛苦,也许昨晚她就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结局,因此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这个噩耗对她来说,已经可以用平常心对待。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采薇说出口后才惊觉自己居然是如此回应了母亲的死讯。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在此时问这个问题,好像此时在她心中,这就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嗯?我。。。?我凌晨回去看到很多未接电话来,想着你一晚上没有家里的消息一定急疯了,就搭乘早上送菜的车过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在电话里跟你说这个事。”
“哦。我们走吧。”
听到海叔的回答,采薇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办法一定是有的,海叔做到的,自己却只有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