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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言乱语

慈庆宫偏殿东厢房内,彪形大汉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却不知道害怕,瞪着浑浊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孙承宗。

孙承宗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王安,转过头来,神色严厉,声调却不疾不徐问大汉:“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

彪形大汉傻愣愣地答道:“我叫张差,今年三十五岁,蓟州井儿峪人。”

孙承宗随即问:“你为什么闯进紫禁城慈庆宫,手执大棍要杖杀太子?”

彪形大汉傻愣愣地问:“紫禁城慈庆宫在哪儿?太子是谁?”

王安勃然大怒:“好你个大胆狂徒,手执大棍闯进紫禁城慈庆宫,却说不知道是哪儿,可见是装傻充愣。”

张差却翻了翻白眼:“老子是玉皇大帝驾前的护法将军,你竟敢说老子装傻充愣,等我松了绑第一个先敲碎你的脑袋!”

王安扑过去,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个耳光,厉声骂道:“再胡说,老子割你的舌头。”

孙承宗止住王安,缓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张差又翻了翻白眼:“玉皇大帝啊。”

孙承宗继续问:“来干什么?”

张差满不在乎地回答:“杀穿黄袍的。”

孙承宗与王安对视了一眼,又问道:“为什么只杀穿黄袍的?”

张差傻傻地回答:“杀了穿黄袍的,玉皇大帝就封我当卷帘大将。”

孙承宗摇了摇头,拉着王安走出东厢房,才说:“这人估计是假装疯魔。事关重大,必须请圣上定夺。”

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万历脸色铁青,烦躁地踱来踱去。朱常洛、内阁首辅方从哲、孙承宗、王安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朱常洛等万历停下来,怯怯问道:“父皇,此案如何审理?”

万历恼怒地吼道:“紫禁城慈庆宫是菜市口吗?是花市吗?是漫天荒野吗?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想杀谁杀谁,今天想杀太子,也许明天就想杀皇帝!紫禁城秩序何在?皇家威严何在?

朱常洛不敢搭话。

孙承宗向前一步拱手奏道:“此案是历朝历代未有的奇闻,事关皇家体面、宫廷纲纪,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万历看了看孙承宗,又扭头问方从哲:“方阁老说说该怎么查?”

方从哲拱手道:“案发于宫墙之内,依律当由巡视皇城御史审问,刑部可派有关司官参与。”

万历问朱常洛:“太子有什么意见?”

朱常洛又怯生生地回答:“王大伴和孙师傅案发时都在场,可以参与讯问。”

万历略一沉思即吩咐:“传旨,巡视皇城御史、刑部司官会同孙承宗、王安审理此案。”

刑部审讯室内,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刑部提牢厅主事王之寀坐在正中,孙承宗、王安分坐两边。

两个狱卒押着张差走进来。

张差傻愣愣地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站在张差身后的一个狱卒狠命往张差腿腕一踹,张差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刘廷元严厉地问:“张差,你进宫行刺,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张差粗声大气地回答:“我本是吃斋念佛的金刚罗汉,修行了五百年,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前几天去找玉皇大帝讨封,玉皇大帝派我到凡间来为民除害,立了大功,回去升官发财,还有什么好招的。”

刘廷元猛力一拍桌子:“一派胡言!掌嘴,让他清醒清醒。”

一个狱卒套上皮巴掌走过来,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一连抽了张差二十几个嘴巴。

张差还硬撑着高声乱骂人:“你们这几个混账王八蛋,敢打玉皇大帝的护法将军、金刚罗汉,明天我就叫雷公爷爷打几个霹雷,把你们全家男女老少通通劈死。”

批嘴巴的狱卒被骂恼了,使足力气又一连抽了他三十多个嘴巴。

只见张差两边嘴角淌出鲜血,连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刘廷元一摆手,狱卒退下。

刘廷元严厉训斥张差:“说实话!”

张差伸出手臂,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我真是蓟州井儿峪人,叫张五儿,今年三十五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同村邻居李自强、李万仓叔侄两人经常欺负我。上个月,他们把我的柴草都给烧光了,说是给全村人开个烟火大会。我实在忍不下去,就来到京城告御状,让皇帝老爷给我做主申冤。我不认路,四月中旬才摸索到北京东城门,碰到一个中年男子,向他诉说我的冤情。他很同情我,给了我一根枣木棍,说拿着这根枣木棍就可以进到皇宫,击鼓找皇帝老子鸣冤。我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进了皇宫,一时犯糊涂,打杀了人。”

说到这里,张五儿忽然抬头看了看孙承宗,又说:“后来,就被这位老爷逮住了。”

孙承宗轻声说道:“你还能认出我来,说明你并不糊涂。但你刚才所说,都是事先编好的胡话。”

王之寀厉声喝道:“看来几十个嘴巴还不能让你清醒,来人,拉下去抽他五十皮鞭再说。”

两个狱卒上来,把张五儿架走了。

孙承宗一招手,走过来一个狱卒,孙承宗对着狱卒的耳朵,低语几句,狱卒微笑着点点头走了。

王之寀问孙承宗:“孙师傅有什么高招?”

孙承宗:“这小子到底是真疯假疯,咱们一时不能断定。等会儿,我请两个太医去牢房里给他诊断。再安排狱卒三天不给张五儿饭吃,请王主事三天以后随我去牢房看张五儿。”

王之寀笑着点了点头。

刑部牢房内,孙承宗陪着两个太医走进来,牢头点头哈腰地领着他们走到关押张五儿的单人牢房里。

牢头搬过来一张凳子,拉过张五儿来让他坐好。

一个花白胡子太医走过来,抓起张五儿的右手腕儿,给他搭脉。过了一会儿,又抓起张五儿的左手腕儿,诊断一番。

花白胡子太医放下张五儿的左手腕儿,冲着另外一个太医使了个眼色。那个太医立即走过来,掏出一个针包,拈出一根银针,扎在张五儿头顶的穴位上;紧接着又拈出四根银针,分别扎在张五儿头顶的不同穴位上。

两个太医同时退后几步,细细观察张五儿的反应。

功夫不大,就见张五儿脸色苍白、满头冒汗,呲牙咧嘴地喊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花白胡子太医看了看孙承宗,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小子是装疯。”

孙承宗看着张五儿说:“这位先生是太医院院使,在太医院四十多年了,专看各种疑难杂症。你这装疯卖傻的小把戏,绝对骗不了他。”

张五儿低头不语。

孙承宗追问张差:“还不说实话吗?”见张五儿仍然低头不语,即训斥道:“你就在牢房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给你饭吃。”

三天后,孙承宗、王之寀都穿着便服,慢慢走进牢房。

虽然是大白天,牢房中也非常灰暗,墙壁上插着火把,两边的牢房中,一阵阵传出犯人的哀嚎声、喊冤声。

陪着孙承宗、王之寀走进来的牢头,拿着一根棍子,敲了敲牢房的铁栅栏,恶狠狠地骂道:“快闭上你们的臭嘴,两位大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犯人们的声音小了,牢头陪着孙承宗、王之寀走到牢房尽头的一个单间,指了指蜷缩在乱草堆中的犯人说道:“这就是饿了三天的张五儿。”

牢头大声喊道:“张五儿,有人来看你!”

张五儿从乱草堆中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凄惨地嘟囔:“我饿了,我饿了。给我饭吃,给我饭吃。”

孙承宗凑过去:“想吃饭吗?那就说实话吧!”

张五儿:“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你得先让我填饱肚子。”

孙承宗吩咐:“给他端碗红烧肉,再来两个大馒头,让他慢慢吃,别撑坏了。”

刑部牢房审讯室内,孙承宗、王之寀并肩坐在桌子后面,看着跪在桌子前面的张五儿。

王之寀调侃道:“张五儿,孙师傅是菩萨心肠,要依着我,得等你小子说了实话再让你吃饭。”

孙承宗笑笑,吩咐狱卒:“给他端碗开水,让他喝了再说话。”

狱卒递给张五儿一碗开水,张五儿接过来一饮而尽,连声说道:“谢谢孙师傅,谢谢孙师傅。”

孙承宗:“说吧。”

张五儿慢慢说道:“我是蓟州井儿峪的猎户,会几套拳棒功夫,箭法也不错。一个多月以前,在蓟州集市上卖了一张虎皮、三张狼皮、五张黄羊皮,得了三十五两银子。一时高兴过头,在赌馆里把钱输了个精光,下半年的吃喝穿戴没了着落。走进小酒馆,想骗场酒喝,被酒家识破,轰了出来。正巧碰上李外父、马三舅,他们见我可怜,就说给我介绍一笔好生意。”

王之寀追问:“李外父、马三舅是哪儿人?到底叫什么?”

张五儿回答:“李外父叫李守才,马三舅叫马三道,都是井儿峪人。”

孙承宗追问:“他们给你介绍什么生意?”

张五儿想了想才回答:“让我到北京城去找一个老公,只要按照老公的话干好,就给我二百两银子,三十亩好地。”

孙承宗神情一振,立即问:“找到老公了吗?老公让你干什么?”

张五儿有些得意忘形:“找到了,老公好酒好菜让我吃喝了五天,然后领着我走进紫禁城,交给我一根枣木棍,带我经过厚载门,走到慈庆宫附近,才嘱咐我说——冲进宫去,看见谁打谁,打死人也不要紧,一定要记住,打死那个穿黄袍的,才能得到那二百两银子、三十亩好地。完事之后我在门口等你,把你送出宫去。万一被人捉住,我有办法把你救出来。”

王之寀问:“那个老公叫什么?”

张五儿却低下头不说话了。

孙承宗一摆手,狱卒过来把张五儿押下去。

王之寀问孙承宗:“孙师傅,你看张五儿的话可信吗?”

孙承宗沉思着说:“真假参半。”稍稍一停立即安排:“当务之急是派人飞马赶到蓟州井儿峪,抓捕李守才、马三道,押到刑部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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