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痛失辽东
上午,北京孙承宗宅邸客厅内。
孙承宗、张国纪对坐喝茶闲谈,红霞、张嫣陪坐照应。
张国纪问:“稚绳兄,最近听说官军在辽东大败,消息可靠吗?”
孙承宗点点头:“国纪兄,在我家里说说可以,在外边就不要乱讲了。”
张国纪:“我知道轻重。稚绳兄身在内阁,对国家大势当了如指掌,能否为我指点一二?”
张嫣:“孙伯父,我也想多了解一些国家大事。”
孙承宗:“国家大事,必须从财政、军事、用人行政说起。大明财政,自正德年以后,由于土地高度集中,大地主隐匿赋税,收入即逐渐减少,军费却大增至一千三百万两,而正赋及其他加派总共才一千万两。皇族支费也多得惊人,加上冗官冗食,嘉靖一朝每年财政亏空多者近四百万两。太祖、成祖都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人,知道怎么与手下将士和敌人打交道;而后世之君深居内宫,不晓战事,又怎么去制服内外的虎狼之师呢?宦官专权与厂卫制度结合祸乱朝纲。宦竖可以代皇帝批答奏文,下行诏谕,实际是上把最高的决策权与行政权都据为已有。他们自然会向经济、军事上索取更多的权力。还有,政治上的腐败带来了官场风气的败坏,表面上的道貌岸然,始终不能掩饰内心的龌龊渺弱,党派之争就是典型表现。这各种因素纠结在一起,即造成了辽东叛匪越打越多,而官军屡战屡败。”
张嫣:“皇上派孙伯父带兵打仗,一定会无往而不胜!
张国纪、红霞大笑起来。
孙承宗:“国家大事哪有那么简单!”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里,天启坐在榻上,叶向高、孙承宗斜着身子坐在榻旁两个圆凳上。
天启:“二位阁老,辽阳、沈阳接连失陷,辽东大局如此败坏,到底原因何在?”
孙承宗:“臣曾说过,李成梁是罪魁祸首;袁应泰是典型的书生掌兵,空有一腔热血而指挥调度无方。现在,辽东北部大片国土已经沦陷,要想保住辽南各地,进而恢复辽北,必须派一个有勇有谋的大臣前去才行。”
叶向高:“有人推荐前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再次赴任,皇上以为如何?”
天启:“吾师,熊廷弼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孙承宗:“这人自幼聪明好学,曾是湖广乡试第一名。三十岁中进士当御史,却一当就当了二十年,原因是脾气太坏,喜欢胡乱骂人,同僚、上下级几乎没几个人与他交好。”
天启:“看来此人很有点儿个性呀。”
孙承宗:“此人有胆识有能力。前一段,朝廷十二万大军在辽北损伤殆尽,辽阳、沈阳几乎成了空城,他却只带了几个随从就任辽东经略。招集溃散的士兵,抚恤流离失所的难民,并且毫不犹豫地连连斩杀几个逃将,这才将辽阳、沈阳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因此,努尔哈赤也一年多不敢南犯。”
天启:“此人很有才干呀。”
孙承宗:“因为他得罪人太多,言官一再弹劾他不能收复失地,他干不下去了。在继任辽东经略袁应泰手里,没多久辽阳、沈阳就相继失陷了。”
天启:“那就让熊廷弼再当辽东经略吧。”
叶向高:“皇上圣明。”
孙承宗:“熊廷弼这种刚愎自用的人,也要防备他不纳佳言,铸成大错。”
叶向高:“人无十全嘛!”
孙承宗:“辽东经略属下辽东巡抚,由谁担任为好?”
叶向高:“广宁兵备道王化贞,在辽阳、沈阳失陷以后,率几千疲弱士卒坚守孤城,人称‘气不慑,时望赫然’,由他任巡抚定能有所建树。”
孙承宗:“王化贞也是性情跋扈的人,目前又手握重兵,恐怕熊廷弼驾驭不了他。”
叶向高:“王化贞是我的学生,我写一封信严厉提醒他好好配合。”
天启:“拟旨吧。”
清晨,广宁演兵场上。
熊廷弼坐在点将台正中不出声。
王化贞志得意满地坐在熊廷弼身旁,望着台下盔甲明亮军威雄壮的一行行士兵,挥了挥手。传令官将红色令旗一摆,数万士兵摆开阵势,枪来刀往,杀声震天地操练起来。过了一会儿,传令官又将绿色令旗一摆,数万将士快速移动,变幻出一字长蛇阵、阴阳八卦阵、十面埋伏阵……。过了好大一会儿,传令官又将黄色令旗一摆,数万将士悄无声息地快速退出演兵场。
忽然,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紧接着,几千骑兵挥舞刀枪风一般冲进了演兵场,分别对着两旁的草靶拼命砍杀。只见草屑纷飞,靶子一个个倒在马蹄之下。
骑兵操练完毕,整队站立,冲着点将台高呼:“驱逐鞑虏!杀敌报国!……”
王化贞:“经略大人,你看我这六万精兵,能不能一举荡平赫图阿拉,活捉虏酋努尔哈赤?”
熊廷弼一愣:“什么?一举荡平?活捉?王巡抚想得太容易了吧!两年前,朝廷派七八位总兵,其中包括令倭寇闻名丧胆的刘綎,令蒙古人望风披靡的杜松,率领数十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十二万大军进剿赫图阿拉,对外号称四十七万人马。结果怎样?顷刻之间瓦解冰消!”
王化贞不屑一顾地:“哼,什么十二万大军?一群乌合之众。努尔哈赤如果犯在我手里,就凭这六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熊廷弼大吃一惊:“王大人,你太小看努尔哈赤了。他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眼下需要深垒高壑,寻机歼敌。轻敌冒进,前途难测啊!”
王化贞轻蔑地一笑:“熊大人老成持重,下官望尘莫及!”
熊廷弼见话不投机,起身拂袖而去。
原辽阳巡抚大堂内,努尔哈赤坐在正中的大椅上,下面文武百官肃立两旁。
代善出班上奏:“父汗,朱明朝廷又派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已到广宁上任。”
努尔哈赤一惊,问道:“消息可靠吗?”
代善:“儿臣已派人打探清楚了。”
努尔哈赤:“熊蛮子一来,我们大金恐怕又要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范文程:“大汗,问题没那么复杂。据奴才所知,熊廷弼虽复任辽东经略,但所辖兵马不过五千;其属下辽东巡抚王化贞,倒管辖七八万人马。熊廷弼虽然善于保境安民,却极不善与同僚相处;王化贞倒是有胆量,敢于冒险犯难,却自视极高。据探子所报,熊廷弼根本指挥不动王化贞。”
皇太极:“太好了,我们对症下药,设下金钩钓鳌鱼!”
努尔哈赤:“皇太极,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广宁巡抚大堂内。
王化贞正埋头处理公文,胡总兵兴冲冲大步进来。
胡总兵:“大人,我的细作报来一个消息,虏酋努尔哈赤已将辽阳定为国都,其大部分兵马已集中到辽阳,沈阳几乎成为一座空城。”
王化贞精神一振,放下手中公文,走到书案后的一幅大地图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转身问胡总兵:“情况属实吗?”
胡总兵:“我已派马参将潜入沈阳核实了,千真万确。”
王化贞大喜:“传我将令,你与马参将点齐六万精兵,备足火炮弹药、强弓硬弩。明日三更随我出发,快速挺进到沈阳城下,力争一战攻克沈阳!”
胡总兵刚走几步,王化贞大喝一声:“回来!”
胡总兵一愣,赶快回身走到王化贞身旁:“大人有什么吩咐?”
王化贞恶狠狠地说道:“你告诫全军将士,谁要走漏半点风声,我杀他全家!”
白天,大山之间的空地。
王化贞骑在马上,在胡总兵、马参将等骑马军官的前呼后拥之下,带领大军赶路。
王化贞满怀信心地对胡总兵说:“此次大兵突袭沈阳,实出努尔哈赤意料之外,定能一战成功。紧接着咱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辽阳,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凭我六万精兵,再加上红衣大炮的威力,轰开城门,活捉虏酋大有希望!”
胡总兵:“大人用兵如神,定能建不世之功!”
王化贞:“想那熊经略,只顾稳扎稳打,主意倒也不错。可是旷日持久劳师糜饷,朝廷怎能不急?言官们又如何能饶得了他,他呀,这个经略还当不长!”
胡总兵附和道:“大人所言很有道理。”
王化贞正志得意满地走着走着,忽然仰起头来环视四周的大山,身子似乎猛地被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打了一阵寒战。接着自言自语到:“不好,此处若有埋伏,我们就完了!”
胡总兵没听清王化贞说些什么,追问了一句:“大人,你说什么?”
王化贞顾不上回答,急如星火地命令:“胡总兵、马参将,你二人各带一万兵马,急速占领两边山头!”
胡马二人也似乎明白了当前身处危境,急忙同时应声:“遵命!”
胡马二人还没来得及开始传令,四周的高山上同时竖起了无数面后金旗帜,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刹那间,滚木礌石从山上向明军砸下来,箭簇如遮天蔽日的飞蝗一般扑到明军的身上,山间的惨叫声直冲霄汉。
王化贞并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命令:“胡总兵、马参将,各自带领人马,拼死也要占领两边山头,与鞑子兵血战到底!”
胡马二将冒着箭雨召集人马,冲向山头。
胡总兵边向前冲边回头高喊:“中军副将,你带领卫队保护王大人冲出去。卫队全拼光了,也要保护好大人!”
中军副将骑马挥刀跑过来高喊:“卫队集合,举起盾牌护着大人,跟我往回冲!”
王化贞不想往回冲,但几百个孔武有力的卫兵,举牌挥刀扯着喉咙呐喊着,簇拥着王化贞,紧跟在副将后面,向山谷外冲去。途中,两边的卫兵不断有中箭倒地的,但其余的毫无惧色,勇往直前。
忽然,前边山头上冲下几十个后金步兵,只一眨眼工夫,便被副将带领卫兵砍得七零八落。
踏着血泊,王化贞等人很快冲出了山口。
中午,山头上。
皇太极、代善来回奔跑着,指挥士兵放箭滚石。
皇太极一扭头,看到山下一伙明军拼死往外冲,立即高喊:“正黄旗跟我追,活捉王化贞!”
顿时,四面山头上响成一片:“活捉王化贞!活捉王化贞!”
大道上。
熊廷弼心神不定地在马上回首遥望广宁城楼,身后的几千兵马个个面带愁容,队伍显得七零八落。
王化贞盔甲不整伏在马上仓皇而来,身后几百士兵丢盔弃甲伤痕累累。
熊廷弼却神气活现地迎上前去:“巡抚大人率六万精兵自前线归来,是提着努尔哈赤首级,向朝廷报喜吧?”
王化贞羞愧难当:“下官进攻途中,陷入虏酋的重重埋伏,激战整日,才勉强突出重围。经略大人,当下广宁沦陷,周围再无坚城可守。宁远城三面环山,背靠大海,是通向山海关的咽喉要道。咱们该退到宁远死守待援。”
熊廷弼得理不饶人:“死守?当日你如听我一言,死守广宁,哪来的今日大败?死守?你无兵无将,谁替你死守?李总兵,传我命令,所有辽东军民一律撤到山海关内,关外存粮一律带走,水井一律填死。违令者杀无赦!”
王化贞大惊失色:“熊大人,你一道命令,即抛弃了辽东几千里河山、几百万民众啊!我大明王朝经营二百多年,数十万将士抛洒热血换来的成果,不能轻易丢掉啊!”
王化贞说着说着,滚鞍下马,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大人,大人!伱千万不要像下官一样,自以为是贻害国家。下官丧师失地甘愿伏法,恳请大人看在大明江山、万千生灵的份上,三思再三思啊!”
熊廷弼负气地瞥了王化贞一眼:“此时此刻,你也配跟本经略说三道四?”
熊廷弼说完,手一挥领着几千兵马绝尘而去。
黄昏,山海关城楼。
天空乌云翻滚,寒风劲吹。早春刚刚抽芽的的柳树枝条,被阵阵寒风吹得似乎要断折。
熊廷弼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黑压压大片大片扶老携幼涌向关内的百姓,脸色阴晴变化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