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兴风作浪
北京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叶向高:“孙阁老,难得今天政务处理得十分顺利,天色尚早,咱们去大街买醉吧。”
孙承宗被叶向高激起了兴趣:“浮生难得半日闲,壶中乾坤大,醉里日月长。走,喝他个三五壶再说。”
二人换上便装,信步走出值房。
才走出十来步,叶向高扭头喊过来一个年轻书办,吩咐道:“去司礼监值房,告诉王安公公,就说孙阁老我们俩请他去大街喝酒。待会儿在午门集合。”
年轻书办快步走了,叶向高、孙承宗兴冲冲地走向午门。
北京前门大街泰昌酒楼雅间内。
叶向高坐在主位上,孙承宗、王安在两旁相陪。
酒保进屋问候:“三位客官,喝什么酒,用什么菜。”
叶向高:“五斤装的万历元年花雕两坛,贵店的招牌菜四盘。”
酒保有些惊讶,但不便多问,匆匆下去安排。
孙承宗也有些惊讶,问道:“叶阁老出手如此阔绰,大大出乎下官的预料。”
叶向高:“老夫祖上留下几千亩田产、几座买卖铺面,当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唉,涉入宦海,沉沉浮浮几十年了,竟然没有一点儿当年把酒论诗的快乐。岁月弄人、造化弄人呀!”
孙承宗:“与首辅大人相比,孙某可是惭愧,出身寒素,学书学剑两无成。”
王安:“孙阁老可别这么说,你家人丁兴旺,兄弟子侄几十口在高阳老家聚族而居,其乐融融啊!”
酒保端上来酒菜,给三位客人斟满酒:“三位慢用,有事招呼小人。”
叶向高:“你下去吧,我们自斟自饮。”
酒保带上门退下了。
叶向高:“咱们几乎天天为国事操劳,今天好好犒赏自己。来,先同干三杯再说。”
三人豪爽地满饮了三杯。
叶向高抹抹嘴:“痛快!位居首辅,整日迎来送往,宴饮无数,那都是应酬!只有今日,二三知己小酌,才是享受!”
孙承宗:“向高兄说得好!承宗深有同感,我敬你三杯。”
二人又痛快地满饮了三杯。
王安端起杯来,亲切地说:“东林诸公,从不小看我这个废人,都是二位阁老的抬举,我先干为敬。”
叶、孙共同举杯:“王安兄正直善良,东林党有口皆碑。”
几轮酒下来,三人都有了些酒意。
叶向高:“承宗兄,为什么不把家人都接到京城里来居住呢?”
孙承宗:“说来更是惭愧,孙某枉为两代帝师、一品宰相,却是囊中羞涩。长安居大不易啊!”
王安:“承宗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确实令人佩服。”
叶向高:“承宗兄,老夫一直想问问你红霞姑娘的事,却又不好轻易开口。”
孙承宗豪爽地说:“向高兄随便问,承宗必定以实相告。”
叶向高:“万岁爷想纳她为妃时,承宗兄是怎么想的?”孙承宗:“由衷地为她高兴。”
王安觉得大出意外,惊诧地问:“为什么?”
孙承宗:“因为足以说明红霞姑娘的人品相貌、才干学识,为当今天子认可,难道承宗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叶向高:“承宗兄知道红霞为什么拒绝万岁爷吗?”
孙承宗:“当然知道,红霞心中只有承宗,再也无法接受别人。但承宗仍然希望红霞嫁入皇家。”
王安:“为什么?”
孙承宗:“承宗当年拯救红霞于水火,无任何私心杂念,只求尽做人本分而已。承宗家贫,无法给红霞美满的生活。承宗年龄大,无法与红霞相伴白头。若红霞封为妃子,承宗总算报答了她这几年照料衣食的情分。”
叶向高:“红霞绝无攀龙附凤之心,更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孙承宗:“承宗也知道,但仍盼望她有个好的归宿。”
王安:“王安虽是废人,但也看得清清楚楚,在红霞眼里心中,你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呀!”
孙承宗长叹一声:“唉,都是我误了她!”
叶向高:“承宗兄绝不能再辜负她,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王安凑趣道:“喝喜酒,喝喜酒!”
孙承宗面色凝重又犹豫。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一边给坐在椅子上的叶向高、孙承宗斟茶,一边说:“二位阁老,不知是哪路亡命之徒,竟敢入宫行刺皇后。皇上大发雷霆,限期命老奴破案。可查了几天,毫无线索。老奴请二位阁老大力相助。”
叶向高:“紫禁城禁卫森严,黑衣人来无踪去无影,可见功力高超、计划周详,绝非一般蟊贼。”
孙承宗:“让东厂、锦衣卫的人辨认过死去的两个黑衣刺客吗?”
王安:“辨认过,一无所获。”
孙承宗:“看来从刺客身上下手,徒劳无功。咱们倒不如分析一下谁是幕后指使者。”
叶向高:“茫茫人海,从何说起呢?”
孙承宗:“咱们不妨推演一下,假如皇后横遭不测,谁是获益者?”
王安、叶向高几乎同时说:“孙阁老高明!”
孙承宗摇摇头:“二位过奖了,这只不过是常识。”
叶向高:“现在皇后之下的嫔妃有八九个,家世都不显赫。”
孙承宗:“魏淑妃的父亲魏良卿,可是魏忠贤的侄子!”
叶向高惊呆了:“难道是魏忠贤……”
王安:“他有如此凶险、如此大胆吗?”
孙承宗:“此人白白胖胖,平日面相和善,说话轻声细语,可居心叵测。我是早有领教的,王公公也不会忘记移宫案吧?”
王安:“对对,我想起来了。”
叶向高:“总不能无凭无据就严审魏忠贤、魏良卿吧?”
孙承宗:“当然不能。上次魏忠贤就熬过了几套大刑,只字未招,还博得了陛下的同情。”
王安:“怎么办?”
孙承宗:“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王安:“万岁爷催得太紧了。”
孙承宗:“陛下那边我去说。”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坐在椅子上,俯首批红。用笔沾朱红时,看看摞得高高的奏章,不禁摇头轻轻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别人都说我代天子批答奏章,风光无限,他们哪里知道我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成了篡改圣旨、歪曲圣意,唉!”
王安继续挥毫,旁边的小太监机灵地将写就朱红的奏章拿到一旁的桌子上晾干。
忽然,门外传来两个太监的争吵声。
王安把朱笔往书案上一拍,厉声喝道:“这是司礼监大堂,竟有人如此大胆吵闹!是不是皮肉痒痒了?拉进来明白回话!”
两个太监扭着张玉成,两个太监扭着魏忠贤进来了。
四个太监齐声喝道:“都跪下,明白回话!”
张玉成、魏忠贤都想抢先开口,王安脸一沉:“张玉成先说。”
张玉成直起身,指着魏忠贤说:“王公公,奴才就是要拉魏忠贤找您老人家评评理。他太阴险了,暗中指使乾清宫的太监私下在宫里散布,皇太后在先帝爷生前已经失宠,后来是靠个别阁臣的力量才登上皇太后宝座。”
王安:“魏忠贤,你有何话说。”
魏忠贤直起身,语调和缓地说:“张公公,你说我指使人散布流言,有什么凭证?”
张玉成:“我亲眼看到,你的贴身小太监小强子,跟几个宫女太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我悄悄走近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
魏忠贤一脸无辜:“小强子散布流言蜚语,与我有什么关系?”
张玉成:“小强子进宫才一年多,知道些什么?如果没人背后指使挑唆,他怎么会这么大胆?都是你,对皇太后贬你守陵怀恨在心,使阴招败坏皇太后声誉。”
魏忠贤强词夺理:“小强子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流言蜚语,又受什么人指使,可以拉倒司礼监,由掌印太监和几个秉笔太监细细审问嘛。张公公凭什么就一口咬死是我的主谋呢?”
张玉成还想反驳。
王安一摆手制止了张玉成,不容置疑地下令:“小强子妖言惑众,割了舌头赶出皇宫。魏忠贤驭下不严,自行到慎刑司领杖刑三十。”
魏忠贤起身悻悻地向慎刑司走去。
张玉成忿忿不平地问:“这样,岂不是太便宜魏忠贤这个阴险小人了?”
王安:“玉成,你还是太嫩!皇太后病情不见好转,魏忠贤是掐准了时机,要在宫里掀起大风大浪,反过来促使皇太后病情更加恶化,好报他的一箭之仇。”
张玉成恍然大悟:“魏忠贤平日里像个弥勒佛,心宽体胖、笑口常开,心肠却狠如蛇蝎。他就想通过司礼监审讯小强子,将流言蜚语广为传播,好给皇太后更大的打击。王公公一招就破解了他的恶毒用心,实在高明。”
王安:“你明白了就好,以后要悉心照顾皇太后,尽量不让老人家受外界干扰。皇宫大内是是非聚集之地呀!”
紫禁城乾清宫魏忠贤卧室内。
魏忠贤趴在床上压抑着声音呻吟。
客氏悄悄地走进来,一下搂住了魏忠贤的脑袋抽泣起来:“我的大傻子,这回可真吃苦了!”
魏忠贤硬充好汉:“没什么,才三十杖,大傻子还挺得住。”
客氏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安这个老阉货,真是该杀!老娘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根本没时间去慎刑司打点。这个仇一定得报!”
魏忠贤:“夫人,你真想给大傻子报仇?”
客氏:“你还不相信我对你的情意?”
魏忠贤:“我趴在床上想了一天了,要报仇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得等机会”。
客氏:“等到猴年马月?”
魏忠贤笑笑,想翻翻身,稍一动弹却疼得直咧嘴。
客氏心疼地说:“别动了,想干什么让我来。”
魏忠贤:“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酸秀才们不是有个什么欲擒故纵之计吗,咱们就照方抓药。”
客氏:“照什么方?抓什么药?”
魏忠贤:“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缺,论资历论能力也该王安晋升。晋升圣旨一下,按惯例,王安应该三辞三让,万岁爷应该再三挽留。到时候,只要咱俩看准了时机,该加油时加油,该撤火时撤火,大事必成。”
客氏并不完全明白,却高兴地说:“你是神机军师,我听你的!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