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沆瀣一气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书案后面,叶向高、赵南星站在前面,共同听高攀龙激愤地诉说:“日前,崔呈秀奉皇命巡按淮扬,收受各级官吏及盐商贿赂无数,秽声恶行震惊东南。”
站在天启左侧的魏忠贤反驳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高攀龙掏出一叠状纸,比划着说:“有人真名实姓言之凿凿告状,怎么是道听途说?”
天启一拍书案,厉声问:“到底是如何行贿受贿?”
高攀龙:“淮安知府王成龙为求升迁,送白银三千两,玉璧一对;扬州知府郑重因营私舞弊被查,送白银五千两,珍奇古玩一箱;盐商李玉堂、林同海、马文亮为多领盐引各送白银三万两。”
魏忠贤无言以对。
赵南星:“万岁,应立即将崔呈秀、王成龙、郑重革职拿问。”
魏忠贤却说:“真名实姓告状,也是一面之词,革职拿问似乎不妥当。”
天启:“依魏大伴的意思,该怎么办?”
魏忠贤:“先停其职务,在家听候发落。老奴派东厂番子逐一落实,再向万岁禀告。”
高攀龙:“这样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天启:“魏大伴的意见比较妥当。”
赵南星暗示高攀龙不宜再争了。
高攀龙对天启说:“万岁,本朝有一陋习,助长了贪腐的歪风邪气。”
天启:“是什么陋习?”
高攀龙:“外地官员进京述职,允许他们以“书帕”礼觐见京官。明文规定不允许超过十二两银子。可实际操作中,逐渐增至五十两、一百两甚至二百两。”
赵南星:“其他暗中进行的,什么‘三节两寿’送礼,夏天送‘冰敬’,冬天送‘炭敬’……数不清的名目,说不完的理由。总之一句话,地方官拼命搜刮百姓,给自己买路。”
叶向高稍微等了一会儿,说道:“万岁,据臣所知,近年来各地时有贪污受贿之事发生。臣等虽焦心苦思,严防死堵,不如万岁略尽心意即能使群僚警惕。臣等劝说百官,虽口干舌燥,不如万岁一句话即能鼓舞人心。臣等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不如万岁举手投足之间足以维新宇宙。”
天启听叶向高把自己捧得很高,露出得意神色。
赵南星接着说:“天下大治,全在万岁一念之间,求仁得仁,太平立见。不然,即使十个周公再世,也无能为力。”
天启:“叶阁老、赵尚书说得都很好,朕也是一心求治。”
高攀龙:“那万岁就不该放过那些贪官污吏。”
魏忠贤:“高大人说得过分了吧,万岁并没有放过坏人,只是派老奴慎重调查落实。”
天启:“二位不要争了,等魏大伴落实之后,再做处置。”
夜晚,北京魏忠贤宅邸小客厅内。
青衣小帽的崔呈秀跪在魏忠贤面前连连叩头,口中说道:“若不是魏公公出手搭救,崔某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崔大人,快起来快起来,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一向对魏某尊重,关键时刻魏某自然要为你说话。”
崔呈秀站起来,一摆手,他的一个随从立即抱过来一个木箱子,放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很随意地问:“这是什么?”
崔呈秀:“一点儿小意思,孝敬魏公公的。”
崔呈秀打开箱盖儿,魏忠贤看了一眼,立即有些吃惊地说:“白璧无瑕,堪比和氏璧呀!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崔呈秀:“您老人家一定得收下,这个白璧就象征着我对魏公公的纯洁之心。”
魏忠贤点点头:“也好,要是执意不收,倒辜负了你一片真心。”
崔呈秀见时机成熟,便说:“魏公公,下官想给你引见一个人,不知是否合适?”
魏忠贤:“谁呀?”
崔呈秀:“吏科左给事中阮大铖。”
魏忠贤颇感兴趣,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崔呈秀:“职务升迁的事吧。”
魏忠贤:“让他进来吧。”
下人领着阮大铖进来。
阮大铖一进门便跪下,口中高呼:“下官阮大铖,给魏公公请安。”
魏忠贤走向前扶起阮大铖,说:“如此大礼,咱家可领受不起呀!”
阮大铖郑重地说道:“魏公公是天子近臣,当然受得起。”
魏忠贤:“阮大人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阮大铖:“惭愧,惭愧!”
崔呈秀:“魏公公,请阮大人坐下说话吧。”
魏忠贤做出猛醒的样子:“光顾说话了,失礼失礼。”
三人坐下,下人奉上茶水。
阮大铖:“魏公公可知吏科都给事中出缺之事。”
魏忠贤:“知道。”
阮大铖:“下官是吏科左给事中,按常理应该补缺。”
魏忠贤:“没错。”
阮大铖:“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尚书赵南星一心保举户科左给事中魏大中升任此职。未免处事不公。”
魏忠贤不置可否:“嗯,嗯。”
崔呈秀:“阮大人,你与魏大中、高攀龙、赵南星都是东林党人,怎么自家人争起来了。”
阮大铖:“无论如何,下官任吏科都给事中是顺理成章之事,那魏大中依仗与高攀龙、赵南星关系密切挤掉我,实实在在咽不下这口气。”
魏忠贤:“这事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家也不方便过多干预。”
阮大铖:“魏公公只要帮下官过了这一关,以后定以魏公公马首是瞻。”
魏忠贤:“等我考虑考虑。”
北京赵南星宅邸小客厅内。
赵南星正与叶向高闲坐喝茶,仆人进来禀报:“大人,工部尚书、大学士魏广微来访。”
叶向高起身快步走进后堂。
赵南星皱皱眉,吩咐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话音刚落,魏广微已经闯进正厅。
赵南星略显尴尬,只好寒暄几句:“魏阁老,请坐,喝茶。赵某确实身体不适,怠慢了。”
魏广微亲切地说:“赵叔父,您与家父既是同年,又有八拜之交;咱们现在又同朝为官,算得上是世交。”
赵南星:“魏阁老,下官不敢高攀。”
魏广微:“小侄一向很少拜望叔父,叔父是不是有些怪罪小侄。”
赵南星:“岂敢岂敢。请喝茶。”
魏广微:“小侄虽为大学士,但在叔父面前绝不敢托大,也请叔父不要拿小侄当外人。”
赵南星仍然面色淡然:“魏阁老有话请讲。”
魏广微:“叔父位居吏部尚书,执掌百官铨选,但公正无私,大明朝有目共睹。”
赵南星面色从容,不置可否。
魏广微:“但最近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吏科左给事中阮大铖补缺顺理成章。小侄想问一问,叔父如何安排?”
赵南星:“私宅之内,不议公事,这是下官的处事原则,请魏阁老谅解。”
魏广微碰了软钉子,却不以为意,仍说:“就算是世交之间的闲谈,也不可以吗?”
赵南星不答。
魏广微执着地说:“魏公公欣赏阮大铖的才干,属意于他,望赵尚书配合一下。以后,魏公公也会与赵尚书很好地配合。”
赵南星神色严峻:“赵某已经说过,私宅之内不议公事。”
魏广微神色不自然了,说道:“小侄前来贵府讨教,是顾全各方面子。赵尚书不会以为这等小事,魏公公和小侄都办不好吧?”
赵南星仍然不答。
魏广微苦口婆心地说:“魏公公非常敬重东林诸公,愿与各位同心协力办好朝廷大事。小侄也愿在其中牵线搭桥,请叔父三思。”
赵南星实在无法忍受魏广微聒噪,端起茶碗来说:“魏阁老,请喝茶。”
魏广微见赵南星明确地下达逐客令,满面通红地站起来走了。
叶向高从后堂走出来,见赵南星还在生闷气,便劝道:“赵兄不必为这种小人动怒。”
赵南星深深叹一口气:“唉,魏见泉怎么生了这种儿子?”
叶向高:“从魏广微人品来看,投靠魏忠贤不足为奇。但他们肯为阮大铖说话,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赵南星:“这说明朝中投靠魏忠贤的人逐渐增多,我们东林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叶向高:“魏忠贤能量不可小觑。我们东林党人出几个阮大铖,也不足为奇。当我们执掌朝廷大权时,他们会拼命钻营巴结我们;如今见魏忠贤气焰熏天,便卖身投靠。暴露出来也好,省得玷污我们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