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百丈老翁
李怜忽然振奋精神,笔直地挺着脊梁,急迫问道:“未知那名小女孩现下可安好?”
西门公子回道:“此刻她正在右边帐篷里酣睡,需要我把她叫来吗?”
李怜慌不跌摆手,道:“不!不!不!让她舒舒服服睡一觉,能够忘却曾经的黑暗。”停顿一忽儿,复感慨道:“孩童时代才是最最辛福,在愁苦时不必为自己营造空中楼阁,来借此消磨现实中的不愉快。”
西门风优雅了倒杯茶,递给李怜,道:“思索太多就会让自己平白无故增添烦恼,且品茗,任它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李怜微抿嘴用嘴唇沾了一些,脸红道:“凉茶真苦,怕是比黄连还苦七分!”
假使陌生人能给你一杯茶,你却说茶不好喝,是个人都要难为情吧!
西门风优雅道:“我特地用功法将你这杯变得其冷无比,治疗你体内残毒正要以极阴气体加以消逝。”
李怜直勾勾瞪着手中杯,闭上双眼,仰头将一杯苦茶尽灌入肚中。
西门风笑道:“原来李兄弟也喜爱清茶呀!”
李怜纳闷道:“这像极了苦树叶,非常苦涩,实在难以下咽。西门兄何以见得我喜爱喝树叶茶的?”
西门风白衣如雪,依旧很优雅得说:“其实只需抿一小口,药力就能发挥出作用!”
李怜苦着脸问道:“为何方才不对我讲明?”
西门风极端镇定,好像天山压向他身躯,他都不会皱一皱眉头,泰然道:“你没问我!”
月被黑云覆盖,星星扑朔着,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忽然,李怜痴痴瞧着屏风,淡然道:“原来不止我喜欢喝这苦茶,还有些人竟冒着夜风闻茶。”
西门风严肃道:“不错,他们总共七个人,其中有个人气息异常缓慢,想必在六十岁朝上。”
李怜拱手道:“西门兄好本事,以我之力才能窥探出他们有几人,你竟然能知道他们中有位长者。”
西门风道:“原来李兄早已发觉帐篷外有些宵小,那何以不出去看个究极呢!”
李怜道:“在我说出他们在闻茶时,他们就已遁走了。”
西门风淡然道:“那名长者显然轻功不大高明,居于末位。”
李怜道:“也许他功法高深,在后策应,也未尝不可。”
西门风清叹一声,道:“世风日下,银剑教邪祟都能横行无忌,实在可悲!”
李怜问道:“西门兄如何断定,他们不是金璧教党羽呢?”
西门风略感惊讶,道:“李兄岂非不知,金璧教徒众均非凡人,而方才那七位梁上君子,确一定为人。”
李怜豁然道:“小弟常年居于海外孤岛,对金璧教所知不深。那银剑教教义为何,西门兄可知其否?”
西门风骤然身体一哆嗦,将几案上茶具全部扔出帐篷外,心有余悸得坐会竹席上,面色异常难堪。
李怜试探着问:“我是不是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西门风嘶吼道:“该!”
良久,西门风渐渐平缓心态,道:“任何人都有权知道他们那群魔鬼做了什么事情,他们迟早会下地狱,不得好死。银剑教以吃孩童心肝为教义,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李怜瞧着微风吹动屏风,激动道:“江面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屏风照映三三两两只孱弱的萤火虫,扑朔扑朔一明一暗,夜更静,更深了。
小六子盘坐门杆子旁,强睁开疲倦得眼睛,却越发昏沉,终是进入梦乡。
黎明,清风徐来,山林回荡野鸡的叫喊声。
红日才露出半个脑袋,李怜便急着要走。
“表妹虽然和我离心,但终究不能不管她。现下她是否安康还是未知数,是以要尽早去寻她。再者天道将开盛会,我得回岛筹谋,聆听家长教会,以免家中人悬心担忧。”
西门风见李怜去意坚决,唯有答应,但要到午时方能离去,因将有三五匹千里良驹路过,拣选一匹要与李怜乘骑。
晨光伴着喜鹊鸣叫,越发得盛大,花不棱登的野花身上,沾染的露水也已消失殆尽。
李怜觉得要空腹了,却使他大喜过望,小六子竟然是位烹饪鬼才,西门公子称赞道:“若把天下煮菜行家分个座次,小六子必定不会坐太远,因而我常出门带着他,口腹得个顺当。”
在这期间,李怜还小心翼翼到右间帐篷里探看睡睡的小女孩。仔细端详她侧面,不大明显而确实存在的小酒窝。他忽然察觉,并不像从前那么讨厌孩童,像是发现宇宙奥秘似的,瞧着她呆呆出神。
若非西门公子微启帐帘,请他出帐选马,就忘记要走了。
李怜选择一匹矮小黑马,这马肌肉稀少,直耷拉着脑袋,浑身像被霜打似的。
西门风嘲笑道:“若你英俊的脸庞能分给挑选马匹的鉴赏力三分,也不至于选出这么个东西,简直像个蠢毛驴。”
他早伸上脚蹬,跨马抱拳道:“西门兄多多珍重,来日方长。不过,希望下次见面这苦叶茶能免就免。”话毕,甩缰绳夹马背,四蹄翻飞,灰尘微扬,朝东而离。
西门风目注他远去,眼神忽然变得只有女子才该拥有的那份最痴迷的热恋。小六子也似变了个人,竟然在刹那间成熟了七八分,直勾勾瞧着西门风。
右间帐篷浮动如江波,忽然黑影一闪,进入帐篷内,鲜血瞬时就洒满了帐篷内面。
喜鹊瞪瞪四五只乌鸦,而后扬长而去。
……
快马如飞箭,将两旁树木花草舍向身后。李怜驾驭黑马,一面功起膻中,运“八九玄功”之力,把百里地方仔细勘探,以冀望探寻出表妹以及周世兄的行踪。
驰过两处高岗,隐约见前方右侧有院影;再奔数十步,果见有座庭院摆在道路旁;将眼眯缝,见位白髯老叟于院墙处除草,院墙前一小片貌似种着韭菜与花椒。
再展目观瞧周遭,再无房舍,李怜心中一凉,却向老叟喊道:“老头,前方可有村镇?”
“五里!”
箭马如飞,眨眼即过。李怜想着再奔个五里地,找裁缝铺买个衣服,吃个淮南牛肉汤,再寻找他二人。
却跑到额头见汗,约莫十多里地,仍然渺无人烟。
李怜登时恼怒,心火骤起:“这老头竟然诓骗我,实在可气,不给他找点麻烦,都不晓得世间有公道二字。”
发了一通闷气,拔转马头,向回疾驰。
气恨交集,御马速度比原来还要快,半个时辰就到了庭院附近。李怜将马拴在庭院斜对面,直奔木门。
两扇门板各有一副画,分别是双锏秦琼、单鞭尉迟恭;李怜微微弯腰拱手道:
“二位大神爷,今个儿鲰生要僭越耍横。来日若有闲暇,必上香与二位尊神,以偿还我罪业。”
怒火拔起七八丈,猛然踹起一脚,砸向木板门。看似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木板门,此刻却好似钢铁。
门连半点浮动都未出现,李怜便一屁股摔倒。手腕起劲,如箭飞起,身子打个弧度又直勾勾立起。功起膻中,运行诸穴,集于拳面,高举过首。
间不容发之际,两扇门却吱吱呀呀向内打开。
露出一副深邃而阴沉的面孔,让李怜吃惊的并非他那诡秘而可怖的脸庞,他赫然是位垂髫童子。
他绝非侏儒,面皮极度光滑,脖子细长并无喉结。额头高高隆起,仿佛上帝觉得他太完美,要添加些缺点。黑统长靴上布满蓝灰参半的线条,身披件黑袍,将身子全部遮掩住。
两扇木门完全敞开,从里面源源不断流出刺骨的寒气。
李怜缓缓收手道:“小先生,未知此间主人翁在否?”
由心底生出一份敬畏,是以李怜称其为“小先生”。
“我正是此地主人,百丈翁!你这缺乏礼教,目无尊长的臭小子,竟还有脸来寻我,简直厚颜无耻。”
李怜闻过,不觉后背凉飕飕的,忽然发觉掌心不自主的出了汗。
这位小先生百丈翁说话口气,宛如百岁老人那样深沉。方才路过小院,分明见是位白髯老叟,却如何是个童子。
五里便是“无礼”!
李怜仍然疑虑万千,强沉住气,歉然道:“小子望门投止,实在急于找到裁缝铺换身干净衣服。若有冲撞,万望百丈主人海涵包容。”
百丈翁沉声道:“附近三十里皆无集市,你若肯舍些金银,老翁倒是有两三件你这体型的衣服。”
李怜转身从贴衣取出两片金叶子,递了过去。
百丈翁将李怜让进院落,齐入主堂,分宾主坐下。
少年心性,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李怜打着十二分胆子打量周遭,更对这百丈翁大起疑心。
百丈翁从怀中掏出一个花不棱登的小布袋,缓缓放到糕点旁,道:“老翁人久不入世,眼目虽健全,却实在像个又聋又瞎的老废物。难得李怜前来,老翁人倒有几个问题要讨教,不知可否见告?”
百丈翁一语道出自己的名字,吓得李怜脸色刷白,额头直冒冷汗,后背略显潮湿。
“鲰生草庐后进,自聆听高贤教诲,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丈翁问道:“现有一壮年人,身不过三尺半,一生将无所作为,是否该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