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阴影（二）
本着九真一假的原则，罗杰基本没有什么瞒着二老的，除了略过了卡莉的过去，以及将挨刀子的那位换成了海洛——要是让克里兹曼夫人知道她儿子被捅了，恐怕卡莉是没办法在三里堡待下去了。
罗杰坦白得很，甚至都没有隐瞒自己“培养个魔导士当大腿”的打算。这个打算听起来市侩的很，不过被他稍微包装一下，“扶助一个天才起于微末，并收获其友谊”听起来就很不错了。
老克里兹曼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直到罗杰把能说的都说了。只有克里兹曼夫人在一旁表情丰富，时不时插两句嘴。
“你打算隐藏她的天赋？”听完罗杰的讲述，仿佛确认一般，老克里兹曼向罗杰问道。
“在她成为高级法师之前，是的。”罗杰点了点头，这些他已经说过了。
老克里兹曼捋了捋胡子，表情上能看出来明显的踌躇。
伪造个普通人的身份，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拿起印章敲两下，三里堡就多了一个落户下来的纳税人。但是与此相对的是，如果有人起了疑心，揭穿这层伪装也同样轻而易举。若想伪装更逼真一些，以他那麦粒大小的权柄来说，却是无能为力了。
如果卡莉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只要她不进入有心人的视野，那自然万事大吉。可是根据罗杰的描述，小黑丫头注定不会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沉思良久，老克里兹曼终于还是摇摇头，他有心想帮罗杰办一些事，借以缓和一下父子间紧张的关系，然而他从这件事之中看出来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罗杰的投机性太过严重了，老克里兹曼非常不愿意罗杰抱着这样的态度走完后半生。
他觉得，终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不谨慎付出代价……
“何必一定要认她作妹妹？”老头子忍着心中的不满，摆出他自认为和颜悦色的表情，对罗杰说道：“以流浪人口身份落户三里堡，镇警厅自然会在核实之后，给予其合法身份。你何必多此一举？”
听了自己父亲的话，罗杰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如他所预料的一样，老克里兹曼力求做事四平八稳。对卡莉身份这件事，他不想承担任何不确定性。
只是，对于罗杰这种喜欢把一切都拿到交易桌上衡量下价值的人来说，这点小恩小惠可不足以拉拢一个未来的大法师。如果不能在小黑丫头心中留下不可替代的分量，罗杰以己度人，发达以后，还真不一定有心情照顾当年的穷朋友……
“当然是越亲越好啦！”罗杰拿着腔调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人一旦有权有钱就变坏，谁知道小黑丫头会不会发达了就不待见咱们了？弄成一家人更保险点嘛……”
“砰！”罗杰脑袋上挨了他老妈一个爆栗。克里兹曼夫人对卡莉的印象良好，不喜欢儿子称她为小黑丫头。
罗杰老爸却没心思应对自己儿子的油腔滑调，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尤其是罗杰那有些刻意的不着调姿态，让他能猜到儿子心中还藏着其他打算。
老克里兹曼虽然死板一些，但是也没有死板成一个老古董。如果能结交一个未来的大法师，他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但是一看到罗杰那双闪烁的眼睛，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儿子不求上进，一心找人抱大腿就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了了，可是这种喜欢玩火的心态，却让他担心不已。
罗杰看着老爸摸着胡子，低头沉思的样子，心里有些忐忑。
都说知子莫若父，罗杰总觉得老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同时，跟老克里兹曼虚与委蛇了十来年，他把对方的脾气也摸得差不离了。看老爸一脸阴沉的样子，罗杰心中明白，要想和平解决这件事儿，十有八九没戏……
把求助的眼神投给母亲，罗杰故意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克里兹曼夫人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却没有帮罗杰说话。尽管她知道，如果自己一心支持罗杰的话，家里的老头子多半得应承下来，可是对于这种跟儿子以后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事儿”，她通常还是跟丈夫一条心的。
罗杰没能从老妈那里得到有力的支持，只好再将目光转回老克里兹曼的脸上。嘴角抽了抽，罗杰觉得，该拿出点强硬态度了。
有的时候，能把事儿办了，手段什么的不能在乎太多……
或许真的是太了解儿子了，老克里兹曼看到罗杰的神态，没等他说话，自己先站起身来，瞪着罗杰的双眼，语气严肃地说道：“既然如此，按照咱们家的规矩，你需要说服我！”说完后，便一言不发，等着罗杰的回答。
老克里兹曼这种正式的问话方式，代表着他正准备接受罗杰的挑战。这是他和马格斯为罗杰制定的处理分歧的方法。罗杰想做什么，如果他们二人不赞同，罗杰便需要组织语言来说服他们。他们则根据罗杰坚持的程度来判断能否通融——毕竟一味的压制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两个老家伙的初衷不差，只可惜罗杰与他们的期望还有差距，大多数时候，罗杰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罗杰当然明白父亲的用意。从五岁开始，老克里兹曼便一直是这样跟他讨论正经问题的。
如果是从前，不论成败，罗杰会直视老爸的眼睛，将理由一条条陈述，力求让老克里兹曼相信他的选择。
然而今天，罗杰觉得这些做派甚为可笑。
避开老克里兹曼的眼睛，罗杰在鼻孔里边哼了一下，语气带点无赖地说道：“老爸，我可不觉得这招还有什么用。我当然考虑过，说不定，这个未来的魔法师会把我卷进麻烦之中。只是……”
罗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这么四平八稳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要想好处，总得冒些险吧？”
老克里兹曼不满意罗杰的态度，开口欲言，罗杰摆手打断他，继续说道：“你的那套太理想化。我还不懂事儿的时候，你拿出来说说，我还觉得老爸挺伟大的。可我现在见得多了，看得多了，心中自然有了自己的决断，所以也就不愿意挖空心思给自己找理由了。
“这件事，我就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也许将来会后悔，可是现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你肯帮忙自然最好，不想帮忙我也不是找不到门路。”
“嗯？你有什么门路？！”老克里兹曼没说话，罗杰老妈却心里一惊，在一旁插嘴问道。
她隐约从罗杰的话里边听出来一些不好的东西来——能办假身份的门路，怎么想都不会正经。难道自己宝贝儿子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看到克里兹曼夫人一脸关切的表情，罗杰撇撇嘴，在心里边说道：“办个假身份算个屁啊，要是您老人家知道我差点被圣堂武士‘代表光明’给人道主义毁灭了，还不得心脏病发作啊？！”
不过在心里边想想就行了，罗杰当然不会这么说了，更何况，这是能将他老妈拖下水的最好办法……
“现成的门路还没有。不过只要有钱，办个假的身份证明还不手到擒来？”罗杰故作一副无知无畏的嚣张态度，梗着脖子嚷道。
“哼！”罗杰不合作的态度激起了老克里兹曼的怒火。老头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见了些世面，就无所不能了？”老克里兹曼怒道：“能养活自己了，就不把老一辈放在眼里了？你这种态度，迟早得出去撞个头破血流！”
“撞死了也认了！”罗杰毫不犹豫地针锋相对，将不着调升华成不懂事儿，一副欠抽的愣头青模样。“我现在不光能养活自己，还养活得挺好！”他撇撇嘴哼道。
随即罗杰从钱袋里摸出来几个金币，一个个排在桌子上。“有钱总能找到办事儿的人！给镇警厅的户籍档案里加塞一个卡莉，能花多少钱？！”
“你哪来这么多钱？”克里兹曼夫人看着罗杰把金币一个一个摆上桌，钱袋里边叮当作响，好像还真是身价不菲的样子，惊惧之情瞬间浮在脸上。
三里堡一年的税收总额才不过几十个金币的样子，她才不信自己儿子奉公守法的当个初级法师就能挣到这么多钱！
克里兹曼夫人脸色大变，罗杰和他老爸却没有搭理她的心思。
老头子咣当一拍桌子，气得胡子乱颤。“小兔崽子！还真是翅膀硬了？！以为我老了就收拾不了你了嘛？”
罗杰一听这句，不但没担忧，反而心里一乐——这不是隔壁老伯揍儿子的开篇词么？老克里兹曼自诩文明人，跟儿子从来都是讲理的，还从来没从他口中听过这样的话。
没想到古板老爹心中还是有彪悍一面啊……
对老爸的威胁，罗杰压根就不在乎。老爸上了年纪，拼体力没机会赢，玩魔法虽然强势，可是就算他下得去手，坐在旁边的克里兹曼夫人能让他往儿子脑袋上扔闪电？所以罗杰完全是有恃无恐……
“你撒手不管，我就雇人搞。以后要是事儿发了，蹲监饿死也跟你没关系！反正你就我这一个儿子，你都不稀罕，我稀罕个什么劲儿？”罗杰懒得腻歪，直接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
其实这所谓的杀手锏对老克里兹曼没有任何作用，盛怒之下的老头子才不会管罗杰的威胁。只有罗杰真被抓进去之后，老头子才会考虑是不是把儿子捞出来。
所以罗杰没把这句话当成打击老爸的武器，而是专门说给克里兹曼夫人听的大招。
克里兹曼夫人本就担心她儿子的金币不干净，一听他还要用这些来历不明的钱再去干些违法乱纪的事儿，这岂不是越陷越深？当即决定站在儿子这一边，儿子不着调可以慢慢教育，给扔到监狱里边被别人教育几年，这个却是不能接受！
眼看丈夫就要跟儿子动起手来，罗杰老妈再也忍不住了，赶紧把老头子拦下来，一边捋着后背给他顺气，一边给罗杰打手势，让他别火上浇油……
老头子的气儿哪有那么容易消？挣扎着撸起袖子还要教训他的那个不肖子，可是罗杰老妈又怎么能让他如愿？一旦把独生子给揍得离家出走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事儿呢！所以不管老头子有什么举动，她一概给拦了下来。
躲在一边儿看着的罗杰，舒了一口气。他老爸固执归固执，“怕老婆”这个好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老妈撸袖子上阵之后，罗杰的压力瞬间就被清空了。
被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迫以拳头之后，老克里兹曼终于不情不愿地将这件事儿应承了下来。不过罗杰也不得不做出让步：黑丫头将会在三里堡住着，由罗杰老爸和马格斯教授魔法，直到二人无力教导为止。
夫妻二人终究还是在为罗杰打算，不想让他跟卡莉太过亲近——毕竟，与她擅长的魔法一样，小黑丫头就像一个火球，平时可以借着取暖，一不小心爆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与往常一样，老克里兹曼嘟囔着“慈母多败儿”的调调，恨恨地上楼睡觉去了，再也不想跟他的败类儿子搭上任何一句话。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罗杰老妈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给了罗杰一张严厉的面孔。
“老妈放心，你儿子一没偷二没抢，这钱绝对是正道儿来的！”罗杰当然知道老妈想问什么，没等家里的母老虎发威，双手一举，赶紧招供道：“这是我的导师给我的研究经费，布设雷云绝域法阵的材料钱！我纯粹是跟老爸置气，才拿出来撑场面的！不信您老人家可以去问我的导师佩克·杜兰德！要不下次回家我让他开个证明还给您附上个材料清单！老妈别打脑袋！”
罗杰语速飞快，克里兹曼夫人扬起的手还没落下，他已经双手抱头，把该说的话爆豆一样吐了出来……
“儿子你说的是真的？”克里兹曼夫人将信将疑。
“骗谁我也不能骗老妈啊！”罗杰赶紧卖乖……
……
就像往常一样，没多久，克里兹曼夫人就被罗杰哄得消了气。
一年时间没有见面，思念之情很快盖过了刚才的一丝丝担忧，罗杰老妈拉着她宝贝独生子的手，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一切能问的事儿，直到罗杰眼皮都睁不开了才放过他。
罗杰老妈的记性被锻炼得很好，毕竟这些都是要转述给丈夫听的。十多年了，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