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活（一）
翻过山梁，罗杰进入埃姆镇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背着大包裹走了一整天，罗杰的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产生了一些刻苦学习魔法的冲动——成为高级魔法师就可以尝试学习飞行术了。
虽然电系的飞行术远不及风系的高效，但是遇到难走的路就飞一飞，还是非常惬意的。
好不容易挨到杰尔曼，罗杰准备随便洗把脸就去睡了，却在自家房门口看到两个他不怎么待见的人。一个是安德烈·肯特，那个在“第八天”穿得一本正经的贵族子弟。另外一个，罗杰只知道他叫巴歇尔，但是不清楚姓氏。
巴歇尔是个很独特的人。
他沉默寡言，手上的功夫却不俗，擅长使一柄狭刀。说他独特是因为，在混迹于埃姆镇的流氓圈子里，巴歇尔是最有性格的。同样的佣金，敲闷棍的差事不接，坑蒙拐骗的差事不接，偷鸡摸狗的差事不接……他只接打架斗殴类型的工作，并且从不考虑善后，管杀不管埋的典型。
每次打完架，他总是把沾血的狭刀在某个倒霉蛋的身上抹一抹，然后刀锋入鞘，双手抱胸，一脸无敌寂寞的样子孤零零地走开，不管地上躺着呻吟的是对方还是自己人……
鉴于巴歇尔的这种欠抽的做派，人送外号“方砖脸”。不仅仅说他一张脸整天板的跟块方砖似的（他的脸确实也挺方），还说明大家（不论敌友）都想用方砖抽他的那张脸。
不过有几年了，方砖脸仍旧抱着他的狭刀寂寥无敌地走来走去，脸上没有真的挨过方砖，说明他手上确实有两把刷子。
想当年，跟着恩岚一起闹事儿的时候，在众人的挑唆下，罗杰和海洛都跟他交过手。尽管两个人都赢了，但是看着方砖脸一脑门的无所谓，他俩也知道，如果真的以命相搏的话，方砖脸的赢面肯定更大一些。
看他动手砍人的狠辣劲儿，想必是不在乎这种竞技场上过家家般的虚名……
看见罗杰走来，安德烈一脸的笑容，巴歇尔则是一脸的欠抽。罗杰对这两个人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很有些说道了。
仔细盯了巴歇尔两眼，发现他怀中抱着的狭刀已经不是他惯常使用的那柄了。如今的这个显得更精致一些，略略出鞘的刀刃上萦绕着几缕绿色和紫色的光芒。进修过法阵学的罗杰认的出，那是“破魔”和“湮甲”两种属性的永久性附魔。
一个永久附魔就不便宜了，这种能够叠加两个的，可不是几十金币能拿下来的。手笔够大也够重，就是不知道巴歇尔能不能用他的方砖脸接下来……
看起来，安德烈为了当个埃姆镇的“孩子王”，还真下了血本……
“吆，两位，这么巧啊！”罗杰凑上去，把包裹往地上一扔，“热情”地打招呼道，像对待朋友似的。
只要没彻底翻脸，什么人都可以被罗杰当朋友对待。
巴歇尔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冷着一张脸，抱着狭刀站在一旁边不言不语，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侍卫。安德烈则笑着迎上罗杰，略一施礼道：“却非巧合，在下特意为学长送请柬而来。”
“请柬？干什么的请柬？”罗杰诧异得很。他活了二十年出头，还真没人给他正儿八经地送过请柬，最文雅的方式也不过是在邮箱里边塞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便条……
“传递信息用吼的不行？用的着费那么大劲么？”这是罗杰所在流氓圈的普遍看法。
丝毫没有在意罗杰的态度，安德烈的举止做派真是没得挑，他从背囊取出一张淡绿色的精致请柬，郑重其事地“献给”罗杰，让罗杰觉得，自己不用上两只手去接都不好意思。
“吃个饭嘛，这么大阵仗……”罗杰接过请柬，扫了一眼，嘴里边嘟囔了一声。
对罗杰来说，安德烈这张请柬送得太早了，哪有吃个饭提前一个多月就定场子的？
“届时还请学长光临！”安德烈自然不会接罗杰的唠叨，把场面话说到位之后，便行礼离开了，并没有逼迫罗杰当场答应下来的意思。说起来，安德烈这个人在细节方面一直做得很到位。
然而，虽然安德列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罗杰看着眼前两个人的背影，反而犹豫起来了。
本来，对这种贵族宴会，罗杰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之所以没有把请柬直接扔到下水道里，是因为一向缺钱的罗杰想看看里边有没有夹一张四大钱庄的兑票。可惜的是，安德烈吝啬得很，没在请柬里边附上一份见面礼，这让罗杰有些不满意，但是请柬落款中的另一个名字让他的心颤了两颤。
芙蕾雅·普罗德摩尔！
这个女人终于要正式在人前亮相了么？罗杰打了个哆嗦。当初在第八日的惊鸿一瞥，已经让他有些心不守舍了，若再见她嫣然一笑，岂不是得魂飞天国？
“这顿饭吃起来可能有点儿不安全……”罗杰自嘲地笑了一下，看着安德烈和方砖脸消失的巷口，心中若有所思。
……
处理了卡莉的事情，罗杰发现，自己终于能够闲下来，去考虑魔法修习上的事情了。不过相比较于佩克给他的小册子，罗杰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需要补充源力。”处于梦眠法珠中的凯伊说。于是罗杰整整忙了一个礼拜来搭设法阵，以保证凯伊能得到充足的能量补充。这不是罗杰对凯伊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凯伊的一番话，确实触动了他的神经。
“你们这些所谓的法师，就像一群用元素能量搭积木的娃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施法全靠手感，构建法阵则依靠尝试，魔法研究更像是师徒相传的木匠手艺——只知道照抄前辈的经验……”
没用多少天，梦眠法珠中的这个家伙已经能说一口很流利的通用语了，这惊人的学习能力，不愧是当年万里挑一的人才。
凯伊这种充满恶意的讽刺简直是日常节目了。罗杰对其本不以为意——又不是我创造的帝国的魔法体系，关我屌事？
在罗杰看来，凯伊不过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跌落尘埃的贵族一般，只能从贬低他人的行为中得到一点儿快感。于此同时，罗杰还知道，这种人会在咒骂之中慢慢失掉最后一丝尊严。
所以，在不以为意的同时，罗杰还捎带着一点同情的意味。
不过，没用多久，罗杰就明白了，凯伊是个例外，在研习魔法方面，依安纳的传承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为了搞清楚罗杰到底都学过些什么，从而因材施教，凯伊问了一些号称“浅显易懂”的问题。正是这些被凯伊称为“小儿科”的问题，将罗杰的信心彻底击碎了……
“传递魔法脉冲的波形大概是什么样的？”凯伊问。
“台阶状，有升有降。现在流行的是一级和三级台阶状。”罗杰答。
“为什么采用台阶状，不采用尖角状？”凯伊追问。
“……”罗杰表示完全不知道。
从这以后，这种问答过程成了二人交流的标准模式。
“两根传递魔法脉冲的导线最近距离是多少？”
“不可短于导线宽度的三倍。”
“如果导线横截面是方形，可以缩短距离么？”
“……”
“缓慢释放魔法能量的法阵，如何限制释放魔法能量的强度？”
“限制能量输出门阀的供给能力。”
“那又如何保证能量输出的平稳呢？除了靠手感。”
“……”
“如何压缩一张魔法卷轴的大小？”
“制作多层图纸后压制”。
“为什么多层卷轴的相邻层要避免并行走线？”
“较少串扰！”罗杰难得多答了一句。
“那么什么情况下可以允许，甚至提倡并行走线？”
“……”
“法阵相关的内容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高深。那我问你，空间可解析的元素力量，元素杀伤力，可存储于身体内的魔力，以及中间态元素力量的区别在哪里？”
“空间元素能量稳定的存在于环境之中；元素杀伤力来自于元素破除稳定时带来的能量释放；可存储于体内的魔力介于二者之间，形态虽稳定，但却可以随时被触发；中间态元素力量是空间元素向杀伤元素力量转变的中间态，不可稳定存在但是可以被本源之力操控。”
“本源之力如何将稳定态转为中间态？”
“……”
“冰与火魔法杀伤的形式是什么？”
“冰魔法依靠低温冻伤、寒冰塑形进行杀伤，或者单纯利用寒冰的高速冲击力；火魔法利用高温，以及瞬间高温产生的爆炸冲击进行杀伤。”
“什么造成了高温、低温？”
“高温来自于元素力量的外放，低温来自于元素力量的内敛。”
“收敛的元素能量去哪里了？”
“……”
“你放个魔法，嘴里边嘟嘟囔囔地念叨什么？”
“……”
“你基础太薄弱了，现在补有些来不及了……”凯伊感慨地说。在曾经的法师王国，绝对不是放的火球比别人的大，就说明你比别人牛逼。在习练魔法之前，有太多的知识需要学习了。
法师王国招收法师的时候，也检查天赋，但是与埃尔斯特帝国不同，他们检测的不是所谓的魔力共鸣程度，而是学习能力——学习能力不够出众的人，是无法掌握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基础”知识的。
“魔力共鸣？又不是挑拣种马！用得着选些身强体壮的么？”凯伊是这么评价罗杰的“天赋”的。他说通用语的风格与罗杰越来越像了。
凯伊的侃侃而谈，使罗杰很羞愧——对自己低劣的魔法水准而觉得羞愧。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机会感受那传奇般的“依安纳魔法体系”了，毕竟他已经二十岁了，并且根本没有一头扎进书海的觉悟。
不过，罗杰不怎么喜欢自己羞愧的样子被别人看见。所以，既然凯伊帮不上什么忙，他这个遗族也就没什么用了。
于是罗杰便拿出了榔头，准备跟梦眠法珠中的高材生说声再见，然后一个人躲在小楼里边，慢慢地平复自己羞愧的心情……
“不过，也是有速成法的！”看着罗杰伤心欲绝的样子，凯伊心中自然有些不忍，赶紧补充了一句……
“有些人就是贱，不收拾收拾他就浑身不自在。”罗杰放好榔头，在心中默默地评价了凯伊一番。
……
其实，凯伊低估了埃尔斯特帝国的魔法水准。他问罗杰的问题，都可以在公共魔法出版物上找到答案。例如几十年前就有人阐述了台阶波形相比较于尖角波的优越性在于稳定可控；方形截面的导线因为脉冲的趋肤效应而不常用，如果使用则需要更严格的控制导线间距；能量舒缓释放需要负反馈系统控制等等。
只不过，真正能进行这一类理论研究的，至少都是拿到高级法师执照的人。
像罗杰这种初级法师，断然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去搞些学术研究。魔法平民化、普及化的必然结果就是，处在底层的低级魔法师，与那些敲敲打打吃手艺饭的工匠没什么本质区别。
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彼得大帝当年雄才大略，在他发迹之前，便纠集了一帮“有志之士”，将魔法王国的魔法体系删繁就简，从浩如烟海的魔法典籍之中检出来五大元素系与精神系，并且删除了大量晦涩难懂的部分，单纯以杀伤、治疗、控制类魔法为基干，开创了自己的体系。
之后大帝又在领地之内培养了大量的低级法师，这些人成了他横扫北大陆的中坚力量。
帝国初成之后，他又召集了一批魔导士，完善了他草创的速成法，便成了罗杰现在所学的魔法体系。
凯伊的速成法，与埃尔斯特帝国的体系异曲同工，都在于删减旁支，突出主干；同时，以经验代替学识，走的依旧是靠“手感”的路子。
只不过，凯伊做得更极致。
当罗杰告诉他，拿到中级法师证明的要求是连续释放两个高级初阶的魔法之后，他便为罗杰制定了习练计划。
凯伊挑选的魔法是连锁闪电。这是战场上电系魔法常用于群杀的一招。能满足考试要求的连锁闪电可以在人头密集的战场上一次性收割近百条生命。
以罗杰现在的实力，是远远达不到条件的。如果用两年时间来勤学苦练，罗杰自问有信心达到这个标准，不过他给凯伊的时间只有半年。
依靠冥想增大魔力存储量就不要想了，这个毫无技巧可言，靠得是年月的积累。凯伊对罗杰的训练主要集中在源力的解析能力上。
如何能更有效的从空间元素能量中解析出来中间态的电系元素，并且使用源力操控它的走向？罗杰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凯伊知道。
而凯伊所要做的，便是让罗杰去模仿正确的解析方法，直到他熟练到连脑子都不用便能走完整个解析过程。至于这种熟练度完全不适用于其它魔法，罗杰不在乎，凯伊乐得轻松。
于是突然之间，罗杰的生活变得简单了。除了必须守在萝莎琳德身边的日子，他都带着梦眠法珠待在学院的试魔场，孜孜不倦地劈着包了铜皮的木桩子。
凯伊则感受着罗杰调用本源之力的生涩、僵硬之处，再做着调整，直到把罗杰累到两眼发晕为止。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罗杰为了那张中级法师执照，竟然一次都没有跑出去找他的狐朋狗友们，直到在邮箱里边发现了海洛的留言。
留言很短，这很符合罗杰这一伙儿流氓的风格。字写得也很丑，符合海洛个人的风格。
这些天，罗杰对“风格”这件事儿挺关注。
就好像他认为凯伊的风格毋庸置疑是“犯贱”，每次嘲笑罗杰笨拙的时候，都是他个人风格最浓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