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余晖（四）
夕阳将爱维山脚下的一切都浸染成一片金黄。山谷中透射而来的阳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细长，身影的尽头，模糊在一片荒草之上，似乎已经融在了一起。
一路上，带着萝莎，罗杰穿过了埃姆镇，走过了清音谷，登上了爱维山，甚至还路过了他那栋被林火熏得焦黑的小楼。
罗杰轻声讲着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萝莎则静静地听着，从来没有回过一句话，就好像，罗杰身边跟随的，不过是一个洁白的幻影。罗杰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但是实际上，她却是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丰富的经历呢？”萝莎站在自家的院门口，感受着轻轻揽在自己腰际的罗杰，心中不自觉地想着。
眼前的景象，是她熟悉的一切。熟悉的门扉，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屋舍，就连那斜斜透射而来的阳光都是那么的熟悉，甚至，她觉得，身边的男人都像是相识经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友……
尽管，她从来没有过朋友。
“你的记忆力，总是这么好么？”闭上湛蓝的星眸，萝莎感受着秋日夕阳所剩不多的暖意，轻靠在罗杰的肩膀上，慵懒地问。
“说好也好，说坏也坏。无非在于，是不是想记住而已。”罗杰微笑着回答。揽在萝莎腰际的手略略紧了一紧，让那具纤弱的身体靠得更紧一些。
萝莎没有立即回应，闭着双眼，惬意地享受了一会儿阳光，才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罗杰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感情，什么时候能用言语解释了？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萝莎是个或美丽、或优雅、或神秘、或恬静的女法师，或者兼而有之，但是在罗杰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值得怜惜的女子，值得自己为之心疼的意中人。
或者说，只因为怀中的女人是萝莎琳德，独一无二的萝莎琳德……
“为什么啊……这个说起来，话就有些长了。”罗杰说道，搂着怀中的女子，轻轻坐在了日渐枯黄的草地上。“你想听我讲个故事么？”
萝莎没有回答，只是枕在了罗杰的臂弯。
“大概四十年前吧，彼得大帝还是彼得公爵的时候，带领着手下的法师团和骑士团在北大陆与五个公国的联军苦战，当时败绩已显。谁料酣战之时，对方一名公爵突然带着旗下的精锐骑士脱离了战团，向着荒无人烟的蒙斯特林地进发。
“这一举动虽然让彼得大帝摸不着头脑，有些举棋不定，却也让其他四个公国的联盟军开始怀疑盟友是否会倒戈相向。也就是凭借着这个机会，彼得大帝才能一举奠定北方胜局。
“数年后，彼得大帝活捉了当年临阵脱逃的公爵。由于对其行为的不解，大帝决定在处死他之前，亲口问问为什么。而这位公爵只说了一句话，便换回了他的性命。
“他说，老子愿意，你管得着么？！”罗杰说道。
萝莎轻轻地笑了，她觉得，自己挺喜欢听罗杰编的故事的。只是不知道，搂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编过多少故事。
斜阳落下，赤红的晚霞挂在天际，天地间逐渐暗淡了下来，只剩一道余晖，令天空与群山仍然能够记得大日的风采。
一个煞风景的身影靠了过来，方砖脸巴歇尔带着那张神弃鬼厌的脸，出现在了罗杰与萝莎的面前。
其实罗杰在走出杰尔曼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方砖脸跟在身后。不过他不想浪费一丝一毫与萝莎共处的时光，所以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他当然也猜到了方砖脸意图不轨，但是在萝莎眼前，区区一个小流氓的恶意，并没有任何意义。
“罗杰·克里兹曼，有人用五个金币的代价，买你在床上躺半年。”怀抱着双附魔狭刀的末流剑客，酷酷地站在阴影之中。
“我对他说，不！罗杰·克里兹曼值得尊重。即便倒下，也不能倒在肮脏的金钱交易之下。所以，我没有收他的钱。现在，我，巴歇尔·斯蒂皮尔德光明正大的，向你挑战。”
“所以，像个男人一样……”巴歇尔左手持狭刀置于胯间，右脚斜向前跨出一步，右手置于狭刀的刀柄末端，摆出战意滔天的拔刀式……
“像个男人一样，战吧！”
……
寒气笼罩，巴歇尔冰结的方脸满是惊骇；闪电轰鸣，将他冻成冰块的躯体炸成无数碎块。
萝莎的左手中，是一道看起来纤弱可爱的龙卷寒流，然而连着这道龙卷的另一端，却是似乎能够毁天灭地的恐怖冰风暴。风暴卷起枯草、泥土、碎石、以及一人抱的树木，傲然立于天地间，似乎无坚不摧，但却在原地盘旋，乖乖地听命于它的主人——那个似乎柔弱得不堪一击的纤细身影。
“谢谢……”萝莎轻轻地说。在风暴的轰鸣之中，那细弱的声音几乎不可耳闻。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守护……”冰冷的唇，轻轻印在罗杰的额头……
龙卷肆虐，转眼间便将萝莎的故居夷为平地。冰魔女湛蓝的双目中，两道同样的龙卷代替了她的瞳仁，而她略显瘦削的身躯也在风暴之中冉冉升起。劲风将她雪白的罩衫吹得猎猎作响，柔亮的黑发在脑后飞扬，令萝莎琳德宛如传说中，驾驭一切桀骜的暴风女神。
“对不起……”萝莎呢喃着，狠下心来，操控着风暴，转身离去。只留下罗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
许久，双眼失去神采的罗杰才恢复了过来。
入夜已深，藏蓝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第一月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将银色的光辉再次洒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罗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轻轻念着他所听过的一个吟游诗人的哼唱：“曾经的惊鸿一瞥，便有风情万种；企盼的回眸一笑，已然活色生香。却未曾想，怀中的红粉佳人，不过是水中皎月；心头的殷切思念，也难为镜里菱花……”
随着吟唱，红艳的火舌从罗杰的手中探出，随即向四方飞舞。秋日里，失去水分的枯草是再好不过的助燃物，没过多久，罗杰身边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反正都烧过一片树林了，再烧一片草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罗杰想着，将自己包裹在寒冰护罩之中，一步一步，向埃姆镇的方向走去。
……
是夜，在地板上扫出一片空地，罗杰左手捧着那本精灵语魔法书，右手握着一只硬杆笔，膝头摆着两本精灵语词典，在昏黄的气灯下，真正开始了精灵语的学习。
萝莎琳德没有回返。想来，她也不可能继续作罗杰的邻居了。
尽管不明所以，但是罗杰心里能感觉到，通过他，冰魔女在向她曾经生活的世界告别。至于她下定决心，正准备启程前往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在那本精灵语魔法书中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
墨绿色典籍的封皮上，有五个花体的单词。通过两本字典反复的对照，罗杰终于确定了它们对应的通用语译文：《元素体质，西索恩的诅咒？艾露娜的赐福！》
罗杰不在乎谁是西索恩，谁是艾露娜，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叫做元素体质。冰魔女去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不代表罗杰就不能跟着来次观光！
“只是门票有点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