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本源（一）
马格斯很满意罗杰的震惊。相比较于整个三里堡教民的认同，他更希望罗杰能够诚心皈依。
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圣典》不忌私心，马格斯便从来没有压制过自己的私心。而他最大的个人愿望，就是将眼前的这个“一周有七天都不着调”的罗杰重新变回其未成年时的乖巧。
那时候的罗杰，沉静、稳重、虔诚，对长辈尊敬有加，对同辈悉心关怀，对弱小呵护备至。
然而，罗杰变了。马格斯单纯的头脑里边，无法理解罗杰为何会变得那么彻底。
在他看来，是杰尔曼改变了一切，是魔法改变了一切，是力量带来的虚荣改变了一切。《圣典》中说：“伟力归于我主，祥和遍于世间。”而那些魔法师们，从主的手中借用了本源之力的威能，创造了调用元素之力的魔法，却错误地将主的威能，当作了自己的威能……
马格斯对魔法本身没有什么恶感。在他看来，魔法也不过是本源之力的一种独特的运用方式而已。
既然众神默许了魔法的存在，那么魔法本身便不存在问题。
马格斯对魔法师们也没什么恶感。在他看来，魔法师也不过是独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去体味众神伟力，就跟直接使用本源之力的神术者一样。
所以马格斯会与身为中级魔法使的老克里兹曼成为朋友，会支持罗杰去杰尔曼求学。
马格斯真正痛恨的，是那些借用了众神伟力，但却将荣光归于自身的浅薄者。他们一旦超越了凡俗，便会自大，便会狂妄，便会忘记，在主的眼中，他们即便再强大，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羔羊而已。
这样的人，在魔法师中出现，在神职人员之中，同样也会出现。
他们都忘记了，《圣典》中说，伟力归于我主……
所以，看到罗杰惊讶得有些抽搐的面孔，马格斯很高兴。他向罗杰展示了主的力量，这力量必定会击碎他作为魔法师的虚荣，让他回归到主的怀抱之中。没有什么力量可与主抗衡，几千年来，历史一遍又一遍地证明了这一点。
他知道，他的教子是个聪明人，必定能够明白这一点，虽然聪明人也可能一时糊涂。
在马格斯看来，这个世界已经堕落了。即便是教廷，即便是神术者，都已经沦落成蝇营狗苟的蠹虫。只有极少数人，仍旧未被这个堕落的世界所浸染，所同化。
然而，曲高必定和寡，对禁锢于三里堡的马格斯来说，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志同道合之人。
所以，马格斯在想，或许可以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所以，罗杰不仅仅是他的教子这么简单，更是他人生希望的承接，他的虔诚之心的寄托。有了罗杰的皈依，他才能真正放心抛却皎皎之身，响应众神的召唤。
“罗杰啊……”马格斯笑容可掬地呼唤着教子。两年多了，他失败了两年多，终于翻了盘，终于可以给老友一个交代，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等等！”罗杰伸出右手，挡在自己的面前，声音颤抖地问道：“马格斯，你刚才千真万确沟通了神？”
老头子很高兴，高兴得都不介意罗杰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了。“不敢妄言千真万确，但是却真实的感觉到了那不可思量的源力之海。若非真神，谁会有如此伟力？”马格斯笑眯眯地，有一说一，无半句虚言。
老头子一贯如此，他从不屑于巧言令色——我主在上，碾压一切虚假。
“嗯！”罗杰重重点了下头。“教父，您老人家指导我神术吧！”
……
如马格斯所想，罗杰是个聪明人，聪明得懂得审时度势，聪明得懂得因势利导。
万神殿高悬夜空的时代，什么人最值钱？当然是神职者！
神术当道的年代，高级的神术者可以在世俗中横行无忌，就连一个帝国的君王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神之眷者纵横天下，无人可挡，不管是剑圣还是魔导师，都不是一合之将；就算是公众祈室里边一个唱诗班的领唱，在世俗界都拥有镇长一级公职人员的待遇。
至于现在整天咋咋呼呼的魔法师们，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脱离了教廷，不也就窝在北方一个弹丸之地，像个没娘的孩子一样，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么？
所以罗杰的想法很简单，趁着还有机会，学点神术，至少也混个一乡一村的主祭玩玩。到时候欺男霸女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否则一旦下手晚了，说不定就如历史上一般，连学习神术都需要先向教廷打报告申请：甭管有没有天赋，金币得先到位了才有那么一丝希望……
至于众神是不是真的就要回归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技多不压身。众神要是觉得没玩够，睡个囫囵觉之后再跑出去接着旅游，罗杰顶多拿学到的神术当急救品来用。
水系的治疗魔法对罗杰来说，一直不怎么容易上手，他觊觎马格斯的神术有段时间了。只是马格斯一直以罗杰的信仰不坚为理由拒绝传授。而罗杰也懒得为了学点没有什么前途的神术而“忍辱负重”，每天听章鱼脑在耳边唠叨。
不过，时代不同了！未来在向神职人员招手！罗杰的条件得天独厚，岂有不响应之理？！
“罗杰·克里兹曼，你可愿受洗，为我主奉献生命？”马格斯神色庄重，伸出两指，点在罗杰的额上。
“我愿意！”罗杰顺势单膝跪下，右手扶胸，垂首回应。
“罗杰·克里兹曼，你可愿受训，谨遵《圣典》教谕？”马格斯继续问，指间圣光逐渐明亮。
“我愿意！”罗杰郑重回答，感受到了头顶圣光的力量似乎正侵入自己的识海。从此以后，他的身上，便有了神职者的烙印。
“罗杰·克里兹曼，你可愿受戒，此生无有妄行？”马格斯将指间圣光压入罗杰体内，继续问道。
“我愿意！”罗杰咬着牙回答，并不敢反抗侵入身体的圣力。
“罗杰·克里兹曼，你可愿受礼，代行神恩于世？”马格斯发出最后一问，将手指收了回去。
“我愿意！”罗杰回答得铿锵有力，相比较于其它三条，这条他最喜欢。
“好！”马格斯露出满意的笑容，赞了一声，从供台上取下《圣典》，左手将其轻轻托起，右手于其上轻抚而过。《圣典》无声翻动，直到打开了记载首位圣徒“圣·马蒂厄”受洗的那一页。
老头子五指微笼，手心一团圣光亮起。随即其右手抚额，圣光一闪便没入了他的额头。圣光入额的一刹那，马格斯的双目猛的一亮，随即他面向供台，高举圣典，双膝跪地，口中念念有声道：“我，三区主祭，马格斯·古滕贝格谨奉上谕，荐罗杰·克里兹曼为五级牧师……”。
罗杰安静地单膝跪在地上，听着马格斯的誓词。他对流程熟悉得很，知道马格斯是在以高级神职人员的身份，为新引入的同事背书。但是他没有想到，马格斯在教内的职务，竟然是“三区主祭”！
帝国以行省为最大的行政单位，行省下设置区，区下为县。一个三区主祭，地位可是仅次于一个行省的大主教啊。难怪，埃姆镇那个高冠主教的神术，跟眼前的老家伙相比，简直一无是处……
如此，罗杰对马格斯的历史更加感兴趣了。职位如此高的神职人员，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才会被禁足在这小小的三里堡？
马格斯不愿意述说过往，罗杰自然也不好意思问，所以他只是单膝跪着，直到马格斯念完誓言，转身将他扶起。然后罗杰将左手按在《圣典》上，右手抚在额头，与马格斯之前做的一样。
礼毕，罗杰收起马格斯递过来的圣典，接受了自己的圣职：一名牧师，以传播教义为司职。
只要拿着马格斯的手札，去埃姆镇的主教那里登个记，罗杰就可以合法传教了。只不过，在众神还没有真正回归的这段时间内，他这个牧师跟街边的流浪汉的待遇差不多——不老实干活儿的话，没有人会给他发工资……
马格斯笑得满脸皱纹，显然不知道罗杰已经在考虑待遇问题了。他多年的心愿算是有所达成，心情自然舒畅无比，便忽略了尊卑，将手搭在罗杰的肩上，哈哈笑着拉着他去自己的书房写备案手札了……
而欣喜若狂的罗杰没有想到，这看似自然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他教父早就筹划好的。
自从马格斯能够沟通众神，便思量着怎么能将自己的教子“拉入正轨”。他和老克里兹曼二人研究来研究去，认为罗杰的“混”不过是被“猪油蒙了心”，只要能有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便能将他给惊醒。
毕竟，直到十八岁，罗杰都表现得跟他们所期待的一般无二……
如此扎实的基础教育，又怎么可能教育出来一个混蛋呢？
所以，两个老人家坚信，罗杰的根还是好的；坏掉的，只是细枝末节。那么，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遮蔽罗杰心田的污秽扫除？答案很明显：几十年来，除了信仰就没关心过其它东西的马格斯自然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比神迹更能荡涤人心的？
于是罗杰就成了一个牧师，尽管他连最简单的神术都不会……
……
胳膊下夹着一本圣典，怀里边揣着马格斯的手札，罗杰恍恍惚惚地出了教父家的房门，抬头看看天，还没有到中午时分。短短二十分钟不到，自己就成了代行神恩的牧师了？
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临出门的时候，罗杰自然要问问马格斯是否要传授他垂涎已久的神术，结果马格斯仍旧用“不够虔诚”把他给打发了。只不过说完之后觉得这个借口有些牵强，毕竟刚刚给罗杰授职为牧师，于是又补充说他虽然觉悟有了，但是还需要巩固，过几天再来……
至于怎么巩固，马格斯煞有介事地让他好好体会那四条誓言。
罗杰一脸迷茫地看着手中的圣典，心说就那么四句话有什么好体会的，无非指明了怎么给众神打工嘛！
第一条说明给谁干活儿，第二条说明该怎么干活儿，第三条说明什么活儿不能干，第四条说明干好了有什么奖励……如此清晰明了还有什么值得细细体会的么？罗杰百思不得其解……
心思活泛的罗杰又想到了杰尔曼讲师们的一些做派。他们经常会给一些桀骜的学徒们安排一些职务，让他们管理其他学徒，美其名曰“用责任锻炼心性”。难道马格斯抱着同样的想法？
可是现在的牧师有个毛的责任？免费上门给六岁的孩童洗礼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
再说了，修习神术需要虔诚么？大不了不向众神借力嘛！埃姆镇里边那个戴着高帽子的老骗子也不见得多么虔诚啊，出诊一趟竟然要几十个金币的诊疗费！见过这么坑教民的虔诚主教么？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罗杰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老克里兹曼看到了他臂弯下夹着的《圣典》，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罗杰撇撇嘴，心说老家伙肯定也是知情人，于是没给老爸好脸色，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
克里兹曼夫人赶紧安慰感觉像吞了个苍蝇似的丈夫，说孩子刚刚回心转意，得给点时间适应适应，别直接给骂得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