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流风（一）

秋去冬又来，在一个天上飘着雪的傍晚，罗杰捋着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看着完成了大半的法阵，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

开启了供能部件，幽光逐渐蔓延，充满了已完成的部分。随着一个个关键节点被点亮，凯伊慢慢确定，这个法阵的各项基本功能都没有问题了。

剩下的任务，便是他最关心的搭建融合本源到身躯的模块。

凯伊特意将这一模块留到最后，便是希望罗杰能够对构建精密法阵更熟悉一些，以便提高这一模块的精准度。

“怎么样？”罗杰语气有些得意地说道：“各个部分功能完善，没有什么问题吧？”

“只是目前没有问题而已。”凯伊冷冷地回答道：“让它运行一晚上，看看会不会有不稳定出现。”

“你这分段测试前前后后都做了好几十回了，用得着这么胆小么？”罗杰嘲笑凯伊道：“看不出来你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啊？”

凯伊没搭理罗杰——他现在经常不愿意搭理他——这可是关系到他性命的法阵，自然多小心也不为过。何况，对凯伊来说，如果法阵失效，他丢了小命还在其次，那灿烂了数百年的依安纳文明便要跟他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又如何能承担起这份罪责？

像罗杰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当然无法理解他思想境界上的高贵……

罗杰对凯伊的冷淡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个温养尸体的模块完成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做了吧。赶紧跟我说说，施展治疗神术时，本源之力是如何催生肌体，用以替代伤患处坏死的部分的？它又如何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应该催生出什么样的肌体？”

凯伊哼了一声道：“真不明白你一个法师，为什么对神术那么有兴趣！”

“你不明白的事儿多了。要是什么都想明白了，那你还不反了天去？”罗杰不屑道。

凯伊一向不喜欢跟罗杰抬杠，便没有搭理他的嘲讽，只是针对罗杰的问题说道：“神术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我没有涉猎。但是我从当年大法师哈钦森的一本着述中读过一段，似乎能解释你的疑惑。”

“那就说说吧，也没指望你能回答这么高深的问题。”罗杰哼哼着。

“序言我不与你细说了，我只说说，哈钦森对本源的理解。”凯伊道：“他书中写着：尽管众多研究者都将本源与身体分割开来进行研究，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二者之间有着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关联。

“本源之力，能够深入到身体的任何细微之处，对其进行锤炼、控制、滋养。与此同时，身体的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也可以反作用于本源，增加其韧性、强度。

“曾经有学者提出，本源与身体，不过是一体两面。同一种事物，分别用能量与物质的形态表现出来而已。这种论调也有其可取之处，虽然至今，学者们仍旧无法归纳出，究竟怎么样的一种事物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

“而且，此论调也面临着一个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解释亡灵法师的‘附体之术’。如若本源与身体只是一体两面，又如何会使本源与其他躯体融合？”

罗杰听着凯伊的话，心中有些失望。他在图书馆里边找了很多着述，但是对本源的解释都语焉不详，充满了不负责任的揣测。他本希望依安纳文明会残留一些有价值的资料，不知道是凯伊不愿与他分享，还是说当年那些不可一世的法师们其实也所知不多……

凯伊不关心罗杰的心理活动，只是照本宣科地继续读道：“针对这种矛盾性，我设计了如下实验：在一名神术者身上，制造大小不同的各种伤痕，并令其治疗自身，并记录其治疗伤口的效率。在这名神术者恢复状态后，在一名不懂神术的实验者身上，制造程度相当的伤痕，命神术者对其治疗。最后，抽取实验者的本源，令神术者的本源与实验者的躯体融合……”

读到这里，凯伊顿了一下。虽然他看过这本书几次，也明白法师实验的手段有时候并不比亡灵法师温和多少，但是为了一个对比验证，便生生夺取了两个人的生命，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罗杰也皱了一下眉，但是没有说什么。

凯伊便继续读了下去：“实验结果表明，该神术者对自身进行治疗，或者对他人进行治疗，效率相差无多。但是当其本源融合进实验体之后，对自身治疗效果却大打折扣。即便是其他神术者对其进行治疗，效果同样可预见的差。

“由此，可推断，神术者的本源，与其附身后的身体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种不紧密导致了治疗神术的低效。因此，将其认定为一体两面，虽是无奈之举，却也很好的描述了这种联系的紧密型。实验数据记录如下……”

凯伊读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知道实验数据对罗杰并没有什么用处，罗杰想知道的，也只是个结论。

罗杰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在想着些什么。两个人都沉默起来，气氛有些尴尬。

许久，罗杰才开口道：“按照那个哈钦森的说法，似乎可以认为，治疗神术的施术者起到的，不过是个引导作用。治疗术的效果，还要看被治疗的人自身？”

“不仅仅如此。”凯伊回到：“实际上他并没有强调治疗神术如何能够更为强力，他关注的是，神术修复身体的时候，被治疗者的本源与身体会有怎样的反应。

“回到你的问题上，如果新的肌体是由被治疗者的本源之力催生，那么本源如何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自然是由被治疗者的身体来控制的。

“而当那个神术者的本源与实验体并不匹配的时候，治疗术的效果大打折扣，则是因为，其本源与身体无法配合，根本不知道该催生什么样的肌体，以及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罗杰点点头，对凯伊说：“你念给我的，似乎只是个引子。相信哈钦森不会只做这么一个简单实验，便写一本书吧。”

“没错。”凯伊道：“想知道后面的部分？等我出来就给你。”

罗杰点点头，没有再要求什么，便把梦眠法珠扔回了封魔盒。

两个人吵吵闹闹大半年，对彼此的底线都摸得很清楚了，不会多说没有用的话。

收回封魔盒，罗杰走到楼下，拿起自己随便装订起来的一本书。他已经译好了《元素体质》，只是，随着精灵语的熟练，他也知道自己之前有很多理解错误的地方。但是罗杰并没有回头修正，因为他发现，冰魔女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元素体质”的概念便能解释明白的。

在“消耗身体增强魔力”这方面，萝莎的情况与《元素体质》这本书描述的类似。“元素力量一旦激发起来，会持续不可控增长”，这方面也类似。

但是，罗杰是见过萝莎对元素力量极度精妙的控制的……

当她在罗杰额头上一吻之后，那驾着风暴飞天的场景，恐怕罗杰这辈子都忘不掉了。而拥有元素体质的人，尽管能够释放出令人咋舌的魔法力量，但是绝对没有可能对这些魔法力量进行精细操控。

他们或许可以轰掉一座山，但是却永远不可能不损伤一草一木的移动一座山。显然佩克还隐瞒着些什么事情，或许这本《元素体质》，也不过是他放出来的烟幕弹而已……

罗杰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转而回到了神术方面。

通过大半年与凯伊的交流，罗杰的神术又有不少进步。这种进步与那种“全凭感觉”的普通神术者的进步完全不同，罗杰一直尝试用学习魔法的方式来分析本源之力的运作。

他知道自己走在了前人走过无数遍且都失败了的一条路上，他也知道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得比前人更远，但是这是他的思维方式，他进步的方式。如果让他放弃这种方式，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感觉”，罗杰觉得，他恐怕一辈子也不过是能治疗个跌打损伤的九流神术者而已。

抬起右手，一指轻点，罗杰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体内本源之力的流动，随即指尖上便绽开了圣洁的光芒。

这是可以驱逐亡灵的圣辉术，在罗杰不断练习下，已经有了不俗的威力。其对亡灵的杀伤力，不是他那半吊子的闪电魔法能够比拟的。

然而收回圣辉术，罗杰欢乐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又开始操心自己的神术者烙印了。

罗杰在神术难有寸进的时候，曾寄希望于调动体内“凝云”所融合的那枚印记。他知道马格斯这种级别的神术者留下的东西必定会对自己有很大帮助，只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那枚印记都像睡死了一般无法动弹。

罗杰无奈之下，甚至去老骗子那里将牧师身份备了案，顺便带回来一堆教廷那边的书籍，但是仍旧一无所获。罗杰觉得，教廷那些写书的人，脑回路过于清奇，与自己完全不在一条道儿上。

现在，罗杰的神术越来越强，但是印记也睡得越来越死，似乎根本不是罗杰本源的一部分似的。对此，罗杰很无奈，或许只有他真正成为虔诚教徒的那一天，那枚印记才会苏醒过来吧。

只是罗杰一直想不通，究竟可以用什么标准能够来判定一个人“虔诚”的程度……

没办法，教廷的东西，一向是这般无法量化。

临近释放凯伊的时间越来越近，罗杰不想继续在神术方面耗费太多心力。在此之前，他已经将杰尔曼图书馆里边关于本源的书籍都翻了个遍，脑海之中终于对于这方面的研究有了一个轮廓，同时也明白了，想闯出来一些新名堂，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如按部就班地走一走前人走过的路，慢慢提升就好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神术水平，也不比埃姆镇主教那个老骗子差了。即便以后众神真的回归了，他也能找个小镇当个地方教会的头头脑脑……

当下，还不如多练练魔法，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也多一分自保的力量。

做了这个打算，罗杰扔掉手上译好的《元素体质》，把壁炉烧得旺了一些，躺倒在床上。他明天需要拜访一下莫尔，让他帮忙留意一下，最近贫民窟里边有没有人过世，他需要一具损坏程度越小越好的尸体。

之所以选择贫民窟的人，是因为他们没钱去购买镇上的墓地，通常都会在镇外一座荒山上草草下葬。

掘墓是个被所有人都唾弃的行为，罗杰不想惹出什么大麻烦，这种事自然越隐蔽越好了。镇上墓地虽然只有个老头看守着，但他却养了好几条凶神恶煞似的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