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血腥（二）
回到住处，罗杰觉得，应该催恩岚去查二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了。他来帝都接近一个月了，前几天逍遥，之后便将全部心思放在了薇瑞娜身上，竟然忘记了当初让恩岚帮忙办的事情。
也不知道恩岚是不是忙于魔法，也将这些事忘在了脑后……或许，自己去查？罗杰想着。
如今，恩岚的几个手下也接受罗杰的指派。前些日子调查薇瑞娜的时候，罗杰已经跟他们有些磨合，彼此间的合作已经变得圆润起来。于是，罗杰毫不客气地将其中两人打发了出去，分别搜集那场教廷巨变的信息，以及与魔族相关的资料。
至于报复薇瑞娜，罗杰觉得那不是件能够一蹴而就的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给手下安排了任务，罗杰便叫过纳维，令他守在了自己的房门口。跟恩岚一样，他也对那些表面恭敬的手下们不怎么信任，毕竟他们首先是属于萨氏主家，其次才属于恩岚。
罗杰毫不怀疑他们会随时向萨氏主家汇报恩岚与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但凡有什么隐秘的事情，他都让纳维为自己做警戒。
翻开那本大部头，罗杰细细读了起来。
看了大概两个小时，罗杰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书页合上了。他对这本书的记录有了些概念。
相比较于那些云里雾里的教廷典籍，拉斐尔的这部书要凝练的多。虽然书中记载的神术全部都可以在教廷中找到，也完全对罗杰这种中阶牧师开放，但是教廷那些神术教程之中，都夹杂着相当多无用的成分，罗杰将侧重点放在魔法上，自然不会费心去做什么“去芜存菁”的工作。
而这部神术典籍，却更契合魔法师的思维方式，甚至可以说，它是在用实证思维来解析神术。罗杰如果真想在神术方面走的更远一些的话，这本典籍无疑会让他省相当多的时间。
另一点好处是，这本书中还留下了拉斐尔的笔记与批注。有趣的是，似乎拉斐尔是个习练神术的天才，笔记与批注都是一气呵成，从起步到大成，似乎从来没有走过弯路。
一次两次是这样，罗杰不会奇怪，但是他对书中数十种神术的批注都是这种风格，罗杰就不得不认为，那些看似是笔记与批注的部分，实际是拉斐尔成名之后才添加的。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后辈少走些弯路了。
将这本没有名字的神术集收藏起来，罗杰不由地想，有个导师来指点确实好处多多。他愈加后悔浪费了马格斯这个可遇不可求的“资源”。即便章鱼脑三句话不离所谓的“虔诚”，他毕竟还是经验丰富，比自己独立摸索总要好很多……
……
收了神术集的罗杰，再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薇瑞娜的事情了，恩岚一连两周都没有出现过，吃住基本都在皇家魔法学院里边，似乎也没有什么着急的意思。于是罗杰便偷起了懒，把剩余能调动的人手全都调出去盯着薇瑞娜的那个情人，自己却躲在房间里，挑选他喜欢的神术研习起来。
神术，是对本源之力的直接运用，所以虽然手段丰富，效果却通常脱不开“治疗”、“强化”、“杀伤亡灵”、“干扰对方的本源运作”等几个方面。
在罗杰的理解之中，与魔法的“精妙”不同，神术运用，似乎更加“粗犷”一些。换句话说，魔法，是利用本源之力去解析空间之中的元素之力，越精妙的术法越能增强魔法的威力，至于源力本身的强度，魔法师并不怎么在意。而神术，精巧的运用并不能决定一场对决的胜负，如果一个能够调用源力总量是另一个人的十倍，那么即便他的神术水平很粗劣，也完全可以依靠量级来碾压对手。
所以，魔法需要的是“魔法共振”这样的手段来评断魔力感应水平，而神术则需要使用“圣衍术”这样的方法来评断源力总量。
鉴于自己的经历，罗杰首先学的便是圣衍术。之所以选了这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还会遇见拉斐尔。如果人家再问一句“试试”，自己却又厚着脸皮说一声“不会”，保不齐那家伙就会因为失望而把自己揍一顿……
拉斐尔的神术集，从风格上讲，更接近于魔法的习练，这与马格斯那三句不离“虔诚”的风格大相径庭。罗杰早就将马格斯的笔记读得滚瓜烂熟，又参考了许多早期亡灵典籍，还从凯伊那里得到了不少法师对神术的研究资料。四厢验证下来，罗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神术的操控便更加娴熟起来。
没多久，罗杰便惊喜地发现，他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本源之力的壮大了。并且，如果他有意去刺激马格斯留下的烙印，其似乎也有了点点反应，跟以前死猪一样的状态有着根本的不同。
这一发现让罗杰颇为欣喜，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神术的研究之中，就连恩岚拉他去逛风月场，他都推却了，惹得恩岚直道可惜，他说“维多利亚没有秘密”那边开发了几个新节目，会让人见识到“没有秘密”的女人到底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罗杰把那本神术集上的神术学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突然来了个让他有些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恩岚的那几个手下，把薇瑞娜给掳了过来。
话说三个月前，罗杰决定将全部心思投入到神术之中的时候，把恩岚调配给他的五个手下放了出去，让他们自行其是。其中两个斗气水平最低微的，被打发出去查资料了。另外一个，常年监控薇瑞娜在理查德曼家的住处，记录其出入规律；还有两个，则一直埋伏在薇瑞娜情人住所附近。
罗杰给三个盯梢的手下的命令是“相机而动。但是能不冒险就不冒险。”本来罗杰也没抱什么期待，没想到他们三个没敷衍，还真把人给抓来了……
罗杰急匆匆赶到地下室，发现地上有一个灰布口袋，里边是一个蜷缩的人形。六个人围着那口袋或站或坐，都等着罗杰下来。罗杰扫了一眼，除了恩岚手下的五个打手，还有个老头子，是恩岚的管家。
“各位辛苦了！”罗杰一下来，先撂了一句场面话，随即摸出来六枚金币，在每个人手中都按了一个。虽然这六个人跟着恩岚见惯了财大气粗的主儿，但是这一个金币的小费也不是个小数目，因此各个脸上都露出喜色。
而对罗杰来说，撒出去的都是恩岚的钱——慨他人之慷，他自然是一点儿都不心疼。
“这只是给各位的一点辛苦费。稍后恩岚那里还会有酬劳的。”罗杰交代了一句，又说道：“那个莱斯特，你过来，给我说一下整个过程。越详细越好！”
莱斯特是恩岚手下五个保镖之中斗气水平最高的，已经拿到了中级武士证明，是众人的头领。听到罗杰的话，莱斯特将那枚金币收进口袋，上来略一行礼，便开始说起捉到薇瑞娜的全过程。
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最关键的是，护卫薇瑞娜的高阶剑士越来越消极怠工了。
最开始的两个星期，他还算上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跟薇瑞娜倒是寸步不离。可是没多久，大概他觉得这种贴身保护完全没有必要，也就懈怠了。
而薇瑞娜自己跑去跟情人约会，身边跟着个耳聪目明的男人也很尴尬，便不想他随行。一来二去，每当那女人情欲难耐，跑去跟她的男人厮混的时候，那剑士就忙自己的去了。
说起来，薇瑞娜的情人也算是个奇葩。那人没什么学识——根据莱斯特等人的观察，似乎连字都识得不多，也没什么正经工作，但就是跟薇瑞娜情投意合，直让莱斯特大惑不解，实在猜不到其中有什么隐秘。
不过莱斯利的工作是保镖兼打手，而不是什么情感专家，所以也不关心他们的爱情故事，他们更关心的是，那对男女幽会之时，剑士到底有没有藏身在四周。确认这件事用了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直到今晚，他们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趁着夜色，冲进二人的卧室，把两个正在情意绵绵的鸳鸯拆散——一剑鞘打晕了一个，另外一个则闷上麻药，装进口袋里边背了回来……
“啧啧！”罗杰感觉这深夜绑票儿的事儿挺刺激，有点后悔没有亲自动手。于是他颇有兴致地拖过来一条凳子，又吩咐老管家去弄几条结实绳子来，准备演一回“穷凶极恶”。
而那老管家是个心细之人，早就准备好了一捆浸着盐水的麻绳，就等着罗杰动手呢。
给老管家竖了个拇指，罗杰拉开布口袋的绳索，将袋子中仍旧昏迷着的女人拖了出来。
这是罗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薇瑞娜。袋口一松，首先出来的是一头深棕色的头发，随即露出一个宽额头、以及一张两腮宽度远大于额头的胖脸。而那紧闭着的双眼被脸颊上的肉挤压着，愈发显得小了。
当罗杰好不容易把这个女人绑在椅子上的时候，饶是入秋已久，天气颇为凉爽，也累得他出了一身汗。
“兄弟啊……”罗杰拍拍莱斯特的肩膀说：“辛苦你们把她给扛回来啊……”
莱斯特看着薇瑞娜被绳索深深勒进去的圆润胳膊，不自觉地揉了揉腰，然后对罗杰拱手道：“给自己人办事儿，谈不上辛苦。”
“派个兄弟去通知恩岚一声吧。”罗杰抹了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兴趣去扮演一个绑匪了——那张脸……罗杰此刻已经完全确定，恩岚重用薇瑞娜确实是出于她的才能……
莱斯特手下一个年轻保镖答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出地下室，突然头顶上发出一记“咚”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罗杰吓了一跳。恩岚这个别墅的地下室挖得相当深，轻易不会有声音传进传出。然而这一声闷响竟然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莱斯特是个警觉的人，早已利剑出鞘，摆出了一副防御姿势。然而尽管他表现得挺专业，罗杰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惊慌。罗杰叹了口气，心想这应该是绑票小队露了行藏，理查德曼家的人追了过来……
此时再说什么已经没用了，罗杰强自镇定下来，吩咐那五个练出斗气的家伙跟在自己身后，而让老管家留下，先把薇瑞娜的嘴给塞起来再说。罗杰担心她忽然醒来，大呼小叫的更是给自己添麻烦。
怀着忐忑，罗杰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他在脑海中寻思着，毕竟还没把那胖女人弄死，总还有缓和的余地。虽然一顿苦头是免不了，但是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算是断手断脚断了命根子，依靠自己的神术，也不是不可挽回……
罗杰从地下室刚一上来，正好看见碎了一地的大门，满屋的烟尘还没有完全散去。几个看门的一脸震惊与茫然地抱头蹲在角落，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来袭者。一屋子四五个人，只有纳维短刃出鞘，紧咬着牙关，红着眼睛，孤零零地跟门口的十数人对峙……
罗杰轻咳一声，壮着胆子向门口走去。路过纳维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其将刀收起来。从那扇门的状态就能看出来，这一屋子全加起来也敌不过那击碎大门之人的一只手……
走到众人之前，罗杰正准备说两句“不知来客何人”之类的场面话，对面的几个黑衣剑士便向两侧一分，让出一个缓步走过来的披着斗篷的人。借着屋内散溢的灯光，罗杰从那人的身形中看出来，她是一个女人。
“恩岚·萨维德拉在哪里？”女人的声音很柔和，尽管语气很冷。说话间，她轻轻摘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而她随意扎在脑后的红褐色发髻被兜帽弄得有些乱，让一缕发丝垂了下来，随意搭在水灵灵的大眼睛旁边。
如果不是她的脸色冷若冰霜，罗杰或许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可爱。
“他……”罗杰咽了一口吐沫，感觉事情的发展跟他之前的猜测有些不同。“他……”罗杰重复了一下，踌躇着说：“不在这里。”
女子看了罗杰一眼，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将素手收回斗篷之中，轻轻向前迈了一步。两只碧绿的耳坠在她小巧的耳垂下轻轻摆动，将点点跳动的微光送入罗杰眼中。
“你们，是恩岚·萨维德拉的家人？”话语从一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在空气中转了两转，入了罗杰的耳朵。
“嗯……算是吧。”罗杰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哼！”女子高挺的鼻梁轻轻震动，带出来一个音节，表达出来一丝不屑、一丝不满，甚至还有一丝……委屈？然后她轻轻迈开脚步，走进了这个仍旧弥漫着烟尘的门厅。从暗红色的斗篷下面，罗杰看见了一只皮质的褐色短靴。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归我管。”女子的斗篷露出一丝缝隙，那只惹人爱怜的纤手又伸了出来，在空中略一指点，让众人瞥见她斗篷之下的一袭天蓝色长裙。
“咳……”罗杰想表示一下异议，然而一个黑衣人闪在他面前，将一只卷轴“哗”地拉开，将他的话给顶了回去。罗杰只觉得亮色一闪，随即看到一行行文字，以及一个硕大的红印章。
来人气势十足，但是罗杰并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这个卷轴他就得“归那个女人管”。不过他也有些觉悟，大概猜到那东西不是给他看的，于是悄悄在背后打了个手势，把莱斯特叫了过来。
莱斯特是萨维德拉的家仆，自然对族内规矩非常清楚。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七八分，当即毫不迟疑地单膝跪倒，向那女子行礼道：“见过简尼·布鲁克小姐！”
莱斯特一跪倒，一屋子的人，除了罗杰跟纳维，全都单膝跪倒在地，整齐划一地行礼道：“见过简尼·布鲁克小姐！”
这对罗杰来说，就有些尴尬了。不过他也明白，这并不是理查德曼家找上门来，于是轻轻拉了一下纳维，慢慢退到了那位布鲁克小姐的视线之外，然后便站在了一片暗影之中。
那个叫做简尼·布鲁克的女人也不客气，径直走向内厅，然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罗杰本想着要是没人注意的话，就带着纳维开溜了。但是显然，简尼的一帮手下不是吃素的，两个黑衣人用凶狠的眼神扫过来，有些蠢蠢欲动的罗杰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几个门房后面了。
许是因为没有听见楼上杀得热火朝天，亦或者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什么用处，总之，在简尼刚刚坐下的时候，恩岚的老管家也从地下室露出头来。结果一眼看到简尼，老头子长舒了一口气，弓着腰，快步趋上前去，深鞠一躬，郑重施礼道：“见过小姐。”
那个女人看到老管家，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简单招呼了下，便问起来这边的情况。老管家也不含糊，口舌伶俐，从几个月前恩岚被薇瑞娜背叛开始，挑选重点娓娓道来，罗杰知道的事情一件没拉下，就是罗杰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了个通透，让罗杰忍不住怀疑这个管家是不是布鲁克家安插在恩岚身边的奸细……
听完老管家的汇报，简尼斜睨着罗杰，正准备说话，却听见门口一阵骚动，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手中举着一个信封，显然有什么重要消息要汇报。于是那个简尼暂时把罗杰放在了一边，示意让那人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长袍，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跟那些黑衣人是两路的。兴许是走得太急，喘得似乎要把肺都吐了出来，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他赶成这幅德行。
那人进来之后，罗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乐：“吆，还是熟人！”他没想到还会在帝都看见这个莱利·贝克尔。
罗杰与莱利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前几次，他都没给罗杰留下什么印象。后来在双石镇换乘马车的时候再见，罗杰才真正注意了这个口齿伶俐的法师学徒。
与莱利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安德烈·肯特的“家宴”上，这让罗杰以为他是安德烈的跟班。现在看来，这家伙却是跟布鲁克家族搭上了关系。不过看上去，他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角色。真不明白这货为什么放着前途远大的魔法师不做，却当了大家族的下人……
罗杰有意站在阴影中，莱利也没注意到他，只是将信封递给了简尼，然后便规规矩矩地退下去休息了。
简尼拆开信封，扫了几眼便勃然大怒，再也维持不住贵族小姐的仪态，将信狠狠拍在手边的桌子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女人的一排小白牙使劲咬着下唇，从唇齿之中挤出来两个“岂有此理”，随即一跺脚，手指在老管家以及莱斯特身上点了两下道：“都跟我走！”然后便一阵风似的出了内厅。
被简尼的怒火搞得措手不及的老管家手忙脚乱地抓过那封信，连问一句的功夫都没有，赶紧脚贴脚地跟了出去。
罗杰没料到还有这种变故，想起来地下室还绑着个人呢，赶紧张嘴阻拦道：“薇瑞娜怎么处理？”老管家汇报工作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落下绑架了薇瑞娜这么大的事儿，所以罗杰也不用解释前因后果。
“你留下，杀了就地埋了！”简尼头也不回，随口就安排了薇瑞娜的命运，随即一群人浩浩荡荡奔出了恩岚的别墅，不知道杀向哪里去了，原地只留下罗杰跟纳维，两人一脸懵逼地大眼瞪小眼。不过纳维很快便低下了头，一副“任您做主”的态度，把罗杰一个人晾在那里……
一阵秋风卷进来，把尘土扬起，让这幅尴尬的画面又多了一分萧索的味道……
“真……他妈的见了幽灵了……”罗杰深深叹了口气，拉了条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