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军（四）
相比较于脾气暴躁的席琳，在大家族中待久了的雷蒙德则要稳重得多。所以，募兵的工作，虽然是以席琳为首，人类一方的主要事务却都是他操办的。
所以罗杰随口一问，雷蒙德就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了。
原来席琳从秘境中出来之后，维库之王便开始操办募兵事宜了。不过对于野蛮人来说，夏收在即，不可能调派太多人手帮助人类，毕竟这场倾国之战一年半载是见不到分晓的。所以维库各大领主一商议，决定将各自的私人卫队贡献出来一部分，临时拼凑起一支“军团”，算是履行了合约。
话说那些野蛮人首领虽然都被称为“领主”，但是大多都不怎么富裕。他们聚在一起讨价还价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割让了三百战士。
维库王自己贡献了两百近卫，这才勉强凑够了一支战斗营……
“啧啧……真是穷酸！”罗杰调侃了一句，却并不在意野蛮人到底出了多少人手。他只是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这帮大块头很能打么？”
雷蒙德点点头，回道：“维库族习武天赋优于咱们人类。这五百亲卫各个身具斗气，其中大约半数拥有不弱于我们中级武者的战力，确实是一支很精锐的力量。”
雷蒙德的话小小刺激了罗杰这个人类的自尊心，于是他“哼”了一句：“再厉害，在咱们的弩车阵面前也不过是竹签上的肉块罢了。”
雷蒙德“嘿嘿”了一声，没再多话。他不愿意反驳罗杰，但身为高阶武者，他也不好意思拉下脸去附和……
罗杰牢骚了一句，看了看周围的纷乱，然后对雷蒙德说道：“你们后续有什么计划？这支战斗营是准备配合苍狼团的西北驻防，还是配合第一集团军的主战场，或者加入雪狐团在阿迪娜东北方向的袭扰？”
罗杰这么问，是想找个时机把雷蒙德从席琳身边给拉出来。没有高阶武士在身边，他对那个“夜刃”组织有些虚。
可是罗杰没料到，这么个简单问题，却换来雷蒙德一脸的无奈相。那个平时很沉静的汉子满脸扭曲地皱着眉，苦笑道：“我不知道……”
“嗯？”罗杰四处发散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一些。他将目光聚焦在雷蒙德拧在一起的眉毛上，疑惑地问道：“是你不知道，还是席琳那婆娘也不知道？”
“圣者大人……也不知道……”雷蒙德一脸尴尬。
“……”罗杰愣住了。他紧紧盯着雷蒙德的眼睛，想看看这个从来都很正经的高阶武士是不是突然开窍了，懂得用玩笑话来活跃气氛了……
“你……真不是在拿我寻开心？”罗杰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
雷蒙德学着罗杰的模样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我操……你老母……”罗杰感觉眼前一阵发黑，然后他忽然觉察到这话似乎指代不明，于是赶紧又补充了对象：“佩克·杜兰德，你真太他妈缺德了！”
雷蒙德抓抓光头，躲开了罗杰的视线，同时也避免了去评论罗杰咒骂的对象。
罗杰骂过佩克，却也无可奈何。他估计佩克从来没指望席琳等人真能从维库族搬来援兵，所以也没交代后续事宜。亦或者，佩克根本就没在乎过出使是否会成功，他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脱身而已……
深吸一口气，罗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保镖说道：“咱们得去找那小婆娘谈谈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雷蒙德点点头。他早就想跟席琳谈谈这件事了。不过出于对圣域强者的尊重与敬畏，他最终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留给了罗杰。
罗杰则完全没顾虑。对席琳这个“剑圣”，他是半点敬意都欠奉。
于是抱着教育无知少女的态度，罗杰在脸上挂起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返身向来处而去。
“哎，老大！”格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道：“老大，那啥，我答应了！”
“死一边去！”罗杰心情不是很好，于是懒得应付格鲁。
格鲁一愣，一脸的不知所措。
心地善良的雷蒙德摇摇头，向格鲁打了个手势，表示罗杰现在正烦着，不要去招惹他。
可是那个糙汉子根本没看懂，一脸的不明所以，两只眼睛里写的都是迷惑。然而他又不好意思追问，只能带着点委屈，带着点无奈地跟在了自己“导师”身后……
……
再次见到席琳的时候，罗杰对那姑娘的感觉完全变了。
之前，他以为席琳之所以忙碌，是为了尽快学习，尽快成长。此时再看她那上蹿下跳的身影，罗杰却认为她只是在用忙碌来掩饰心中的无所适从。
“嘿，小婆娘，你想将这只军队带到哪里？”罗杰这样问。
“带去教廷，与圣辉骑士团会合！”席琳是这样回答的。
于是罗杰发现，除了在南面与阿迪娜接战的两个野战团以及一个集团军，席琳竟然还有第四种选择。
在花了很多口舌向圣女解释了教廷骑士团的政治敏感性，无法接受一支外来武装力量之后，罗杰还是放弃了捋顺女孩执拗大脑的企图。于是他只好转换说服方式，指出圣辉骑士团此时正在极北之地剿灭亡灵势力。从达尔比城到极北之地，他们至少得走两个月。
“那你说怎么办？”女孩顺理成章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罗杰其实很想说“让他们就地解散”。不过他知道如果真将这句话说出来，他的四肢百骸便会“就地解散”了。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们的行动，要服务于我们的目标。而我们的目标是尽快结束这场国战，所以任何能达到这个目标的举动，都是正确的。”
“废话，说重点！”席琳不耐烦道。
罗杰倒是很想直接说重点，他希望这个野蛮人战斗营能将他一路护送回苍狼团……
不过跟恩岚混久了的罗杰知道，他断然不能背上这个责任——这支军队的动向，能且只能由席琳来做决定。于是罗杰决定用东拉西扯来引导话题的方向……
席琳正跟罗杰争吵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雷蒙德突然插话道：“圣者大人，罗杰，在决定行止以前，我们还有一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雷蒙德的突然插入让罗杰忽悠席琳的思绪一乱，他有些不悦地抖了抖眉毛，冷声问了句：“什么问题？”
“钱！”雷蒙德的回答言简意赅。
“钱？！”罗杰诧异道：“维库王不供养他的军队么？”
“现在，这五百人已经是我们的军队了……”
罗杰沉默了。他心中很不愉快，因为他知道，屋里这三个人中，只有他有钱——能短时间供养这支军队的钱……
雷蒙德没有看罗杰愈加阴沉的脸色，而是翻开了他随身带着的账本，一项项罗列了出来……
“所以，每位维库战士的日最低消耗大约为十五个克纳尔，约合帝国六个银币，这还不算军饷。”雷蒙德总结道。
“五百人日消耗最低三十金币，而从这里走到苍狼团需要十天，所以，我们需要至少三百金币……”罗杰继续算着。然后他使劲皱了皱眉道：“野蛮人这么能吃么？”
雷蒙德点头道：“维库族体型巨大，食量惊人。并且为了维持战斗力，必须补充一定量的肉类，所以军粮方面的消耗远超人类。在募集阶段，维库王愿意供养，但是军队一开拔，我们就只能自己沿途采购军粮了……”
罗杰嘬了嘬牙花，又问：“能不能让他们背上十天口粮？反正三百个金币对一国之主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雷蒙德笑了笑，解释道：“每个维库战士都需要随身携带武器、铠甲、营帐之类的。在没有后勤的情况下，大约只能携带三天口粮，否则负重太大，反而会耽误脚程。”
罗杰叹口气，“就地解散”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其实几百个金币，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算不得大事儿了。不过照顾五百个人的起居？罗杰想想就浑身发抖。一路走来，作为打杂儿的，他照顾使者团上上下下几十个人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再说，明摆着这支五百野蛮人的战斗营不在帝国的计划表中，若是带着他们在帝国境内招摇过市，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想到这里，罗杰愈发觉得，使者团的老滑头们早早开溜，似乎就是不想将这五百人的包袱背在身上，于是串通一气来坑席琳这个傻姑娘……
“唉……没钱！”罗杰懒得解释什么，于是干脆地表了态，然后将目光投在了席琳身上。
雷蒙德是知道罗杰家底的，但是他明智地没有说话，只是合上账本，让眼神落在空处。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席琳回瞪着罗杰的目光，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这个在教廷中长大的姑娘，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管自己的修炼就行了。
别说几百个金币，她身上甚至连一个大子儿都翻不出来……
屋内沉默了很久，可能是气氛太过压抑，紧咬着嘴唇的席琳忽然又犯了脾气。她使劲一拍桌子，从口中蹦出来铿锵有力的几个字。
“那就以战养战！”姑娘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
席琳的话将罗杰的兴致提起来了不少。所谓的“以战养战”，实际上是就是“一路劫掠”的代名词。对于抢掠富庶的阿迪娜帝国，罗杰还真有些动心，毕竟这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可比跟萨氏要钱要舒心、快捷得多……
“值得一试？”罗杰对“抢掠”这件事不在行，于是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表示了下支持，同时将目光投在了雷蒙德身上。
雷蒙德似乎早有准备，随手从背囊中掏出来一张苍狼团军用地图，然后走上前去，摊开在席琳与罗杰面前。
“从达尔比城出发，距离阿迪娜最近的一个边镇有五天路程。再考虑到努卡山脉附近地形复杂，实际行军时间可能还要再增加一天。所以，我们至少还要在半途准备三天的补给。”
罗杰想了想，又在地图上检查了一下地形，感觉只要苍狼团堵在埃泽萨伯国的位置上，他们这支五百人的小分队就进可攻退可守，在一个剑圣的带领下，似乎出去抢掠一番也没什么风险。
“打家劫舍”这个念头在罗杰的脑海中升腾起来，让他的恶趣味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于是他用食指指节重重敲了下地图道：“三天补给的钱我还是凑得出来，这趟出来带了一百多金的萨氏钱庄兑票。维库族这边也是认的。”
“那就这么定了！”席琳一锤定音，将自己的立功愿望表露无遗。
雷蒙德笑笑，没有对席琳的话做任何评论，而只是抓起一支硬杆笔，在地图上拟定了行军路线以及补给城市。三个人忙活了一会儿，将可能遇到的困难梳理了一遍，便算是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呼！”忙完了的罗杰舒了一口气，感觉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比较刺激，他很是期待。
雷蒙德有条不紊地收起地图与硬杆笔，向席琳与罗杰扔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离开席琳的房间，罗杰与雷蒙德肩并肩向达尔比城方向走去，后面吊着满脑袋都在思考斗气修习的格鲁。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野蛮人粗犷的城墙在日暮余光中显得有些阴沉压抑。罗杰将短法杖提在手中，然后把魔力触须探出去一些距离。
走着走着，罗杰忽然转向雷蒙德道：“你学过军略？”
雷蒙德微微点了下头，回答道：“在教廷学过一些。不过更侧重精锐小队袭扰作战，对大规模会战学得不多。”
罗杰“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这个所谓‘以战养战’的点子，是你灌输给席琳的吧。实际上，是你想把这支野蛮人战斗营单独拉出去。”
罗杰用的是肯定语气。
雷蒙德的脚步略有停顿，脸上闪现出一丝讶色，但很快便回复了正常。他稍稍迈大了一步，恢复了与罗杰肩并肩的步调。
“是啊，这两天一直在暗示她。”武士没有避讳地说道，然后问了一句：“你怎么看出来的？”
罗杰撇撇嘴道：“那个傻婆娘连圣辉骑士团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懂什么‘以战养战’？”
雷蒙德无奈地笑了笑。罗杰这么骂席琳，他可不敢搭腔。
损了席琳一句，罗杰也没想追究什么，只是将语气放平缓，像家常聊天一样继续说道：“你的事儿，我了解了。我知道，以你的实力，作一个保镖，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这场战争，希望有你崭露头角的机会。只是，布鲁克家什么态度？”
听了罗杰的话，雷蒙德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中略有闪烁。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机会，总是青睐于有准备的人的。”
雷蒙德的这句话，包含了罗杰所需要的全部信息。
罗杰没有再问什么，他只是仔细品味着雷蒙德那淡淡语气中的决绝。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路走着，直到看见达尔比城黑洞洞的城门。
“哎……”罗杰又像是想起来些什么似的，转过身对雷蒙德问道：“你了解那个夜刃组织么？我干掉了他们的成员，他们会报复我么？”
说着话，罗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雷蒙德看着罗杰的表情，愣了一下，想了想，忽然咧咧嘴角，笑了起来。“罗杰你放心，只有跨过我的尸体，他们才能伤害到你。”雷蒙德将右手抚在胸前，向罗杰保证道。
罗杰很开心，因为雷蒙德是个明白人，并且愿意和他达成交易。所以他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点猖狂，把后面跟着的格鲁吓了一跳。
“老大，黑灯瞎火的，你嚎啥呢！”粗嗓门抱怨道。
雷蒙德转头看了看一脸迷糊的格鲁，也哈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比罗杰还响。他主动将布满老茧的右手伸在罗杰面前。
罗杰眯缝了下眼睛，暗暗在手中凝聚了一点圣力，然后与雷蒙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就这样，两个男人算是暗中达成了一个协议。从此刻起，罗杰不会干涉雷蒙德脱离“家奴”身份的尝试。而作为回报，雷蒙德对罗杰的保护也不再会三心二意……
“我那儿还有把不错的破魔剑，比你带的这柄好多了。赶明儿给你送过去。”罗杰笑道，立刻向合作伙伴表达出善意。
“何必等明天？我随你一起，取了便是。”雷蒙德立即表示，自己的保护绝对是“贴身”的。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再次爽朗地大笑，让不明所以的格鲁更加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