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神眷（一）
四个首脑商定了细节后，便聚拢了分队在城内抢掠的野蛮人，连夜出了城，向雷蒙德预定的战场方向奔去，一直走到快夜半的时候才在一个树木稀疏的缓坡上草草扎了营地。
野蛮人已经连续两天没闭眼了，所以在失去罗杰圣衍术的加持后，全都躺倒睡得跟死猪一样，有的家伙甚至连随身带的毯子都懒得铺开，随便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地便躺下挺尸了。
雷蒙德看得一脸无奈，真不知道野蛮人就凭这种散漫的军纪，是怎么能在两大帝国的夹缝中生存这么长时间的……
罗杰的待遇自然要好一些，他手下有个充当苦力的驯兽师，有从塔宾城抢出来的马队，所以还能享受到“头上有个遮拦”的待遇——他带着帐篷……
虽然接连跑了几天，罗杰却不觉得体乏。他一直连通着源海，除了精神上有些疲惫之外，全身上下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在驯兽师收拾好帐篷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查看起体内的神术者烙印来。
这两天罗杰很忙，他体内的“圣者印记”更忙。自从佩克指出那枚四翼天使模样的“圣者印记”与神术者烙印不是一回事儿之后，罗杰就满怀恶趣味地将身体内随时都充满着来自源海的源力。
他有心看那圣者印记与源海力量的战斗到底会演变出什么结果，所以他跑了两天，那女子影像也上蹿下跳了两天……
在内窥术的观察下，四翼天使依旧在烙印中翻腾。罗杰既没有看到她因为损耗力量而显出疲态，也没有看到她吸取源力而力量有所增长。似乎源力以及她战斗的英姿都不过是虚幻一般，这个结果让罗杰很有些失望。
他不在乎那枚圣者烙印是被削弱了还是被增强了，但是他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结果。
在这方面，罗杰可以算得上偏执……
轻轻叹了口气，他决定给圣者印记多来点刺激，于是使用他逐渐熟悉的凝练圣力的方法，把烙印周围的源力凝成根根小箭的模样，向那四翼天使射去。这一下，天使模样的女子更加忙碌了，传达出来的怨念也更强烈了一些。
罗杰折腾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感觉心情变好了很多。
调戏了一番圣者印记，罗杰转而回忆起冰魔女的修炼之法。在野蛮人国度的时候，他已经将佩克的笔记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过虽然背下来了，距离完全理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毕竟佩克的笔记不会记录他早就稔熟于心的基础知识。但那所谓的基础，对罗杰来说，却很可能是他需要学习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搞懂的高深魔法知识……
尝试性地按照佩克的笔记运转了一下源力，罗杰发现仍旧没有什么进展。
这么多天了，一直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罗杰没在乎这个，只是将精力重新放在了圣力凝练之法上。
将身体中来自源海的源力大部分排挤出去之后，罗杰对着剩下的一缕源力不断拆分。如今，他已经能够将一缕源力拆分为一百二十八份了。不过对他来说，这个所谓的“成就”也不过是一种“手感”而已，他的精神根本无法支撑他将如此细微的源力细丝凝成一个神术。
将体内最后一缕来自源海的源力散去，罗杰感觉整天亢奋不已的自己终于能够静下心来了。
他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身体被本身的源力重新充盈的感觉，然后活动了下因为久坐而略有些僵硬的四肢，钻出了帐篷。他现在还不困，所以他想出来走走，看看星星，顺便思考下佩克笔记之中关于“魔力与身体结合度”的一个知识点。
南国的夜空清澈明亮。皎洁的第一月悬在头上，将婆娑的阔叶树影投在草地上。夜风轻抚而来，沙沙声伴随着夜色之中的虫鸣，倒是一副静谧祥和的景象。
走出帐篷的罗杰使劲伸了个懒腰，然后信步向一块突出山坡的巨石走去。在那里，月色下显得有些苍白的山石上，他看到了身着紧身甲的席琳。
姑娘将双手枕在脑后，纤长的小腿架在另一条屈起的长腿上。平日总是扎成马尾的长发披散着，在巨石上摊开成一片柔和，与她身边那柄名为“永恒”的夺命利器相映成趣。
“吆，小婆娘，怎么在这里出神呢？”罗杰凑了过去，用十二分不着调的语气跟席琳打招呼道。
席琳静静地躺着，连发丝大小的反应都欠奉。夜风吹拂，但是空气似乎在她的身边静止了一般，她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无缝地凝在了夜色之中。
罗杰笑了下，并没有觉得尴尬。与席琳之间的对话，一般都是这样开场的，所以罗杰翻身上了那块巨石，在圣女身边坐了下来，又问道：“小婆娘啊，怎么了？因为杀人而心里有些不舒服么？”
他还记得，自从一剑斩杀了那位驻守在塔宾城的高阶武者，姑娘的情绪就有些不正常，所以罗杰有些担心。
他倒不是担心席琳能不能过了“杀人”这道坎，而是担心如果这姑娘撂挑子不干了，那么他们这支深入敌后的小部队就可能在围剿之下灰飞烟灭了。
不过席琳依旧没有回答罗杰，她那一双晶晶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却只是数着天上的星星。
罗杰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一展身，在席琳身边躺了下去。
这块石头宽大平整，白日里阳光的炙烤让它积累了足够多的热量，即便是深夜时分躺在上面，也能感到丝缕的暖意。
温暖带着困意袭上心头，让罗杰的眼皮有些滞重。身边有一个剑圣，让罗杰感觉很安心，于是他觉得，也不一定要在帐篷中睡一晚上。这般幕天席地的，身边还有个漂亮姑娘，未尝不算一种情趣嘛！
于是他轻轻闭上了双眼，准备将思绪发散开来，享受一下这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南国露营。
“罗杰……”女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将他昏昏欲睡的精神又拉回来一些。
“你说……”姑娘问道：“我们的行止，可称为‘义’么？”
罗杰努力睁开眼睛，用运转已经不太流畅的大脑思考了几秒钟，感觉姑娘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于是他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用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称‘义’？这个问题你问我？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个问题，大家吵了多少年？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还有多少人被称作异端，然后被绑上火刑架？你觉得我敢回答么？”
姑娘并不在意罗杰的讽刺，她早已习惯了他这种说话的方式。所以她保持着看天的姿势，语气平淡地回道：“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的答案，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言辞而去审判你。你又何必因为古人的愚昧之举而故作激愤呢？”
“古人的愚昧之举？这就能圆过去了？”罗杰笑了下，但是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席琳。他撇嘴道：“写《圣典》和改《圣典》的那些人，可是比那些烧死人的家伙还古老，那他们是不是愚昧的？”
听了罗杰的挑衅，席琳并没有说话。她心中有一万种解释可以反驳罗杰，不过她不想说什么。她只想知道罗杰这个让她困惑的神眷者到底在想什么，而不愿意落入无谓的神学争论。
罗杰没有从席琳处获得回应，心中有些讪讪，转而说道：“你那位教皇霓下不是声称自己是唯一的《圣典》解释者么？有问题问他呀，问我有什么用？我说了又不算……”
姑娘依旧没有生气，但是眼睛中却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罗杰仰头看天，并没有发现席琳眼中的异样。他只是心中有些戾气，因为席琳搅扰了他的睡意而生出的戾气。
沉默了良久，姑娘压制住情绪的波动，眼睛回复了清澈。她抿了一下嘴角，脸上显出一点自嘲的神态，但却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便承诺，在我们返回北方之前，我以我的生命保护你的安全。”
“咦？”姑娘的承诺让罗杰来了点兴趣。本来在沉默中积累的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睛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罗杰猛然翻过身去，目光灼灼地盯上了姑娘的俏丽侧脸。
“真的？”他逼问道：“不过我怎么感觉这话有点耳熟啊，好像哪个小婆娘曾经说过？”
席琳轻咬了下嘴唇，转过脸去，似乎想躲开罗杰的注视。不过她知道那是徒劳，于是她重又转了回来，只不过目光一直停留在藏蓝色的夜空中。
姑娘眼角处的泪痕清晰可见……
罗杰的瞳孔收了收，心说这婆娘怎么又哭了？不过想想之前的对话，他也就猜到了原委，估计是自己刺激到了她。
身为一个神眷者，他这些天的行为，似乎真有些颠覆……
欺诈、谩骂、抢掠、甚至于屠杀……这些事要么他正在做，要么放任别人去做。罗杰的行为，似乎哪一条都与《圣典》中记载的“义”沾不上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众神选中而成为“神眷者”，对席琳这样一个虔诚教徒来说，这三观毁得有些厉害……
罗杰有些无力地躺回石头上。他想了想，在嘴角挑起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说道“我如果跟你提‘异端’，说我的所作所为都‘秉承我主意志，以清除异端为己任’，你恐怕无法接受吧……”
席琳轻轻摇摇头，声音不再清丽。“我怎么会相信呢？罗杰你……”她停了下，但却没了下文。
罗杰也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许久，罗杰只是看着天。席琳也没有催促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只是看着天，任凭穿林而过的夜风将银她银灰色的发丝撩起来，在她脸颊上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