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雨林(九)
法斯安没有平民,城内的格局完全按照军营的标准设计,这给红龙团的搜刮带来了很大方便——既然军械库与粮仓被烧了,那值钱的东西也就没有多少了。
一千多个双手血淋淋的阿迪娜士兵被赶出了城外。他们压抑在喉咙间的痛哼声混杂在一起,留下了一路的凄风惨雨。不过他们的命运也比那些试图反抗的同袍好多了,至少不会被砍成七八段然后再被付之一炬。
佣兵们的动作很快,距离法斯安被攻克只有一个多小时,数十个引火点便升腾起浓烟。首战告捷的佣兵们排着稀松的队形,一边清点着的收获,一边向雨林方向撤退。
来自伦尔托的增援部队在法斯安被烧成一片废墟之后才姗姗来迟。只是这一千多人的增援怎么看都像是个过场,毕竟红龙团中的实力几乎能正面对抗一个普通的万人军团。
而在红龙团进入雨林之前,一个明显具有圣域实力的神术者追了过来。他尝试靠近队伍,但却被内森一剑给逼走了。随后他甚至都没有继续坠在红龙团后面,而是直接向伦尔托的方向飞去。
看起来,神意刀的悲剧经历很是给阿迪娜的强者提了个醒——国战之中,即便是圣域强者,也是很容易陨落的……
……
雷蒙德身背长刀,站在雨林边缘,看着佣兵们鱼贯穿过树精灵开辟的通道中。红龙团得胜,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得意的神色,而相反的,一股忧虑却从他眼神中透露出来。
“嘿,老哥,不怎么高兴?因为没抢到好东西?”落在队尾的罗杰看到雷蒙德的表情,用不着调的语气问道。
红龙团这次抢的财物确实不多,不过那近千张强弩可比普通金银值钱多了。罗杰这么说,只是想将聊天定下个轻松基调。
雷蒙德讪笑着摇摇头,一边进入通道一边玩笑似的说道:“怎么着?你看老哥我像是个贪财的人么?”
不过停了停,他的语气便严肃了起来,对罗杰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法斯安的城防阵都这么难缠。如果不是打了个时间差,赶在援军抵达之前将其攻下,我们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而若是再被那圣域缠上,无法及时撤入雨林,就会很被动。”
罗杰听了雷蒙德的话,不以为然地摊摊手道:“哪有那么多如果?知道我们打赢了就行了!再说了,也没人指望我们这一千号杂牌军能攻城略地。横竖就是个牵制、骚扰,打不过就赶紧跑呗……”
雷蒙德笑笑,没有与罗杰争辩。毕竟,立场不同,对待事物的态度就不同。罗杰这个神眷者用不着什么战功,但是他很需要。
按照预定计划,红龙团的下个目标是利尔斯,一个比法斯安规模稍大些的小城。相信这一次,阿迪娜人不会让红龙团胜得如此轻易……
在回前进基地的路上,被内森威胁过的怀阿特笑呵呵地找上了罗杰。对于隶属于教廷的神眷者,怀阿特表现出来的姿态很谦卑,丝毫没有用军部背景压人的意思。他也没跟罗杰谈论什么正经事儿,只是唠些“吃得好不好,穿得凉不凉快”之类的家常。
罗杰勉强敷衍了一番,便将这个家伙打发了。对怀阿特,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他已经成了内森的“同盟”,直接站在了怀阿特的对立面。
他只是感觉怀阿特也挺不容易的,红龙团里边是个人都能揍他一顿,他却还要周旋于众人之间,来掌控整个佣兵团的动向。他行礼离开的那一刻,罗杰很容易便从他脸上看到了疲惫。
不过罗杰还是很想找个机会坑死他……
……
前进基地之中,依旧闷热潮湿。风吹不进密密匝匝的雨林,水汽便在其中郁结。这鬼天气让罗杰觉得,即便没有战斗,恐怕佣兵们也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倒下一批……
恩岚站在草草搭建的营寨外,似乎专门在等待红龙团的凯旋。内森站在他身边,正向最后进入雨林的罗杰看去。
“佩克·杜兰德在等你。”恩岚说。
佩克来到前进基地,罗杰并没有感觉意外。当看到一队树精灵拿着画像在雨林边缘等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佩克又有了什么坑自己的主意。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恩岚,平静地问道:“萝莎琳德一起来了么?”
恩岚点点头。
“那我就去看看吧。”罗杰很自然地说着。
恩岚“哦”了一声说道:“佩克在中营,雷蒙德的大帐中。萝莎琳德在西北角的临时营地。你先去哪边?”
罗杰翻了个白眼,哼道:“一边是漂亮姑娘,一边是白胡子老头儿,你选哪边?”
罗杰这个回答完全在恩岚的预料之中,所以后者耸耸肩,指了指身边略有些尴尬的内森。
如果只有他跟罗杰两个人,恩岚是不会问之前那句话的,因为他很清楚罗杰会怎么选。不过身为“雷霆之手”的学生,罗杰得将内森引荐给佩克。这事儿,整个红龙团中,也只有罗杰才合适做……
罗杰嘬了嘬牙花,看了眼内森,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一副“这次是你欠我一笔”的表情,对那两个人说道:“那就前面带路吧,我忘了雷蒙德的帐篷在哪个方向了。”
“那你去会姑娘的时候,也需要我们带路么?”恩岚笑话道。
“不怕死你就去。这里天儿这么热,让萝莎把你冻成冰棒或许能解解暑。”罗杰针锋相对。
跟冰魔女很有些仇怨的恩岚顿时住了嘴。惹火了罗杰,那家伙真能把萝莎琳德领到他面前,因为只要冰魔女不下狠手直接干掉他,罗杰就能给救过来——死虽然死不了,那活罪却也不是容易消受的……
罗杰与恩岚在这里互相调侃对方,一旁的内森却是满心迷糊。他知道罗杰是雷霆之手佩克·杜兰德的学生,但是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所以他很诧异,为什么罗杰对佩克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甚至还将一个姑娘的位置摆在他之前……
毕竟,按照奥布莱恩的说法,佩克虽然名声不显,但其实力让他都要敬畏三分。这么强大的一个圣域强者,在罗杰面前似乎很没有威严啊?
罗杰不知道内森在心里想什么,否则一定会跟他说,如果你被奥布莱恩坑得连底裤都不剩,你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尊敬,虽然他是你导师……
……
大帐中只有三个人。确切说,是两个人加上一个树精灵。在雷蒙德对面,坐着佩克以及一个看起来很沉静的绿发女士。她的面容清秀,但是眉目间又带了一点成熟妩媚。年纪大概在三十到一百三十岁之间……
这跨度有点儿大,不过没办法,树精灵的平均寿命超过两百岁,从面相上很难准确判断一个成年者的年龄区间。
罗杰掀开封门的时候,正看见雷蒙德在虚情假意地感谢佩克为帝国南征事业做出的贡献,而佩克虽然一脸笑呵呵的慈祥模样,可是连胡子梢上都写着“不耐烦”……
看到罗杰进来,没话找话的雷蒙德顿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单独面对一个陌生的圣域强者,饶是他见过不少大人物,也很难自如应付……
而那位树精灵女士则在罗杰掀开封门的那一刻便将目光盯了过来。她墨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丝缕魔力涌动的光芒,似乎用上了什么观察类的魔法。那专注的眼神把罗杰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佩克卖给了树精灵,而买主正在打量自己的成色……
“咳咳……”罗杰咳嗽了一声,稍稍稳定了下情绪,然后揽住封门,将跟在身后的内森让了进来。
“这位是内森·连恩。”罗杰向佩克与那树精灵介绍道:“师从剑圣奥布莱恩,大陆上最声名卓着的天才,被誉为‘蔚蓝之星’,年仅二十二岁的新晋圣域强者,手持圣剑‘深空归燕’,是我们红龙团的核心战力。”
罗杰介绍的时候,内森以手抚胸,向佩克行礼。
然后罗杰又指了指雷蒙德对面的白发老头,说道:“他是佩克·杜兰德。”
内森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等着罗杰再吹捧一番他的导师。不过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下文……
“呵……”佩克感觉既无奈又好笑,心说果然还是罗杰的风格,总喜欢在些微之处占点便宜。他轻轻摇摇头,没在意罗杰的小聪明,笑呵呵地站起身来还礼。虽然他的实力远胜内森,但是对方踏入了圣域,理论上说,已经与他拥有了同样的地位。
“蔚蓝之星内森·连恩,果然器宇不凡,年轻有为啊。”佩克说着套话,随口称赞了句。
内森立即谦虚回应,一副略显惶恐,却又内蕴自信的神态。看得罗杰腹诽不已,暗暗骂道:“两个虚伪的家伙。”
客套过后,佩克又将那树精灵向众人介绍道:“西格莉德·林语,来自新月王庭的大德鲁伊。”
新月王庭是四大树精灵王庭之一,处在雨林西部,是阿迪娜列希行省的主要对手。
树精灵站起身来,微微屈身,并没有说话。
“罗杰·克里兹曼,神眷者。”佩克指着罗杰介绍道。
罗杰撇撇嘴,敷衍着向那位名叫西格莉德的德鲁伊行了个礼。他愈发感觉佩克又想到了个坑他的点子。
彼此认识了,五人开始了寒暄客套,然后没几分钟就散了伙儿。这也完全在罗杰的预料之中,内森显然不希望他与佩克的交谈被无关人员得知,而佩克也肯定怀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来找他的——大家还是赶紧散伙儿,各干各的比较节省时间……
雷蒙德与内森告退,罗杰用目光将他们送出了营帐,然后看向佩克,一脸无奈地先开了腔:“我敬爱的导师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雨林,竟然提前挖了坑等我来跳?”
佩克已经习惯了罗杰的态度,并不以为忤,只是笑道:“在收到军部的消息之前,我并不知道你会来。并且,这一次,我也没有为你设计什么。”
“切!”罗杰将视线投在西格莉德身上,很不以为然地说道:“那这位大德鲁伊来干什么?怎么看她都像是来收货的。对,我就是那个‘货’。”
罗杰的话让西格莉德皱起了纤细的眉毛。她将质询的目光投向佩克。
佩克没有回应西格莉德,只是很轻蔑地瞥了罗杰一眼,哼道:“你小子,不要太自以为是。林语女士负责你们红龙团的资源调度,所以我们一起前来,与你们见个面,打个招呼而已。至于你,若不是萝莎那孩子,我可管你死活?”
对罗杰来说,佩克的这番话很有杀伤力,让他一点都沾不到言语上的便宜。不过在佩克这边吃惯了亏的罗杰也不在乎,他只是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儿?要是只想闲聊天,那你可以走了。我很忙的。”
佩克斜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抬起,指向了罗杰的额头。
罗杰感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随即骤停了一拍,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慌感袭了上来,对危险的敏锐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连通源海来反击。不过佩克终于还是快了一步,罗杰只觉得意识被一股力量扰乱,根本无法沉下心思去捕捉源海的踪迹……
一股撕扯灵魂的痛苦袭来,罗杰张张嘴,想要哀嚎,然而喉咙间却什么都没有发出。对这中痛苦,他很熟悉。在埃姆镇,佩克尝试将萝莎琳德的本源从他体内汲出的时候,他经历过一次……
只是一瞬间,罗杰便汗下如雨,将薄薄的衣衫完全浸湿。不过好在佩克只是略一尝试,待到他发现萝莎与罗杰的本源仍旧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便立刻住了手。
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的罗杰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呈现眩晕状态的大脑略有些清醒了……
自嘲地笑了下,他抬起眼皮,用充血的双眼看了佩克一眼,哼道:“我敬爱的导师,很失望是不是?萝莎的本源依旧坚韧,灵魂与血肉的纠缠可不是那么容易抹除的,就算你有了新手段也不行!呵呵……”
佩克“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罗杰挣扎着爬起来,视线在西格莉德的脸上转了几圈,又在她高耸的胸脯上狠狠地盯了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他站在那里,如愿地从那位大德鲁伊的目光中看到了愤怒。
“有本事你让她打死我!”罗杰吐了口吐沫,摆出痞态,梗着脖子对佩克说道。
佩克的神色阴冷下来,那面皮上常见的僵硬笑容也消失不见。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对罗杰动手。
罗杰“呸”地又吐了一口唾沫,扯了扯凌乱的衣衫,甩给佩克一个厌恶的眼神,径直掀开了封门。
仍旧守在帐外的雷蒙德与内森看到罗杰的脚步有些踉跄,前者赶紧迎了上去。佩克并没有设置隔音法阵,所以耳聪目明的他们早就将其内的声音尽数收入耳中。尽管他们听不懂罗杰说的“抹除本源与血肉的纠缠”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却很明白,罗杰惹怒了雷霆之手……
“老弟,活得不耐烦了?”雷蒙德看着罗杰因为汗水而紧紧贴在身上的衣衫,很不解地问道。
罗杰撇着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没啥事儿,老家伙不会杀我的。”说着话,他手指在空中勾勒了一番,招来一道水流,将自己从头淋到脚。
雷蒙德心说:“他就算不杀你,也能把你整得生不如死啊……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不过他看着罗杰那副面带抽搐的表情,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规劝的时机。在不知道对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之前,雷蒙德担心自己劝慰的话反而会火上浇油……
“那……去休息?”他小心问道。
罗杰摆摆手,眯缝着眼睛问道:“先告诉我萝莎琳德——就是跟着老家伙一起来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
……
营帐中,佩克与西格莉德斜斜相对而坐。德鲁伊眼中的愤怒早已消失不见,她略略泛着灰蓝色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以你为师?”德鲁伊嘴唇翕动,吐出的是标准的通用语。她的声音略有嘶哑,但却很有磁性,在空气中荡漾出一股很难描述的韵律。
佩克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他为何挑衅你我?”西格莉德很不理解罗杰与佩克之间的关系。
佩克叹了口气,轻摇了下头,说道:“罗杰……很敏感。进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你对他的关注,已经猜到我们有事在瞒着他。”
西格莉德还是不明白。她知道自己观察罗杰体内源力流动的生命魔法并不隐蔽,被发现很正常,但是她无法理解罗杰在师长面前过激的举动。
“所以?”她追问道。
“他只是……不喜欢这样而已……”佩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