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乡军
当泰山军出兵的消息传来广宗的时候,城内众军吏是非常压抑的。
短短半年,广宗城内就接连发生两次大规模兵变,如果说第一次是对教内产生精神的打击,那这最后一次就是对勇气的打击。
除了他的嫡系,没多少人愿意给不合理不合法的左髯丈八卖命。
而这些左髯丈八自然也是清楚的。
在他军变囚禁张宝的当天,他就开始了收权。先是将在北部下博前线负责抵抗安平北部汉军的黄龙调回广宗。
黄龙手握重兵,自然是能威胁到左髯丈八的地位的。但此人的家卷都在广宗,根本不敢抵抗。当他在广宗的儿子手书,自己家中老仆亲送的书信送到黄龙手上的时候,黄龙疑徘回良久,还是决定回家。
黄龙只带三两亲兵就南下广宗,一入城连家人都没有见到就被左髯丈八给捕拿了,然后囚禁在暗牢。之后在翌日清晨,黄龙并其亲兵就被一同押赴街口,以用兵不力的罪名给匆匆斩杀了。
黄龙虽然不是什么军事大才,也没多勇勐善战。但他是教内老人,老成持重,属于第一批追随太平道的,此人本是张角的嫡系,后来被分隶给张宝攻略曲阳,也就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那左髯丈八当成了异己给铲除了。
黄龙一死,下博前线就再无可以镇抚三军的老将了。
但更糟糕的是,为了加厚广宗城内的己派优势,左髯丈八还将原先驻防在临清的诸军尽撤回广宗。
临清在清河,是黄巾军抵御清河国的甘陵方向汉军的桥头堡。如此将此地诸军撤回,那换句话说,就是除了广宗,从临清到广宗的一路上,各关隘和要地都失去了掩护,防御体系全面崩溃。
也许是长久以来清河方面的不作为,使得左髯丈八过分小瞧了此处汉军。但实际上,当他将临清的兵力一撤回,蛰伏许久的清河汉军行动了。
此番清河汉军一出动,便是石破天惊,迅捷如电。
前脚黄巾军从临清撤退,后脚清河汉军就从甘陵杀出。在主帅审配的带领下,清河汉军疾行二十里,在临清以西截住撤离的黄巾军。
一番大战下来,三万黄巾军被斩首四千,俘二万。
可以说,一战而使得河北皆知审配和他的清河国汉军劲旅。
清河国汉军是怎么就成脱胎换骨了呢?
原来自去年开始,随着邺城被泰山军奇袭打下。审配就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河朔。
他在魏郡的宗族大多都因为风向不对,开始向清河迁移投靠他。而随着西来的世家大族越来越多,清河上下都知道了泰山军的政策。
分田析户简直就在掘他们的根子,连当年光武皇帝得天下了都不敢这么做,你泰山军也配?
但清河国的有识之士皆知道,清河郡卒兵不能打。这些人别说去和劲旅泰山军一战了,就是和黄巾军一战都够呛,没见到之前就让祭孙带着青州黄巾给打穿整个清河国嘛。
所以清河国相刘虞那时候是寝食难安啊,既有对未来的恐惧,也不甘汉室的陨落,更愤怒衣冠之族的坠落。甚至在刘虞心中,最后一项比汉室还要重要。
衣冠是文明,只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在,文明才能延续。即便天下换了主人,依然还是原先的天下。
就在这个时候,郡内望族,清河崔氏之俊杰崔琰推荐了审配。
崔琰体态雄伟,相貌俊美,美须髯,又师从于大儒郑玄,所以非常得善文的刘虞所重。
见崔琰如此推荐审配,便也相召此人入内作对。
而审配当即就对刘虞献策,提出编乡军,护桑梓的建议。
其言,当年大海贼张伯路祸乱青徐,就是靠的是行坚壁清野之法,令豪强部曲筑寨浚濠,严守险隘,密拿奸贼。尔后才能被朝庭大军一举倾灭。
而现在清河要想抵挡住泰山军后面的进攻,也要学这一套,甚至要更彻底。
不仅要筑寨浚濠,联社为堡,还要用地方钱粮编练出一支属于他们清河的大军。
当时刘虞听了这消息后,颇不以为然,对审配也有了几分小觑。
为何?
只因为这所谓的编乡军,护桑梓就是之前国家刘宏给河南一带的豪强们的诏书就是一回事。但最后结果怎么呢?反正泰山军是没见着被剿,地方豪强们倒是起来了。
但审配最后一句话却说服了他,其人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豪强之家,各有产业。与其仓皇迁徙,抛弃田庐,为贼所掠。何如坚守乡里,以子弟卫父兄,以家资保族党?”
是啊,现在这些豪强们有的选吗?家里这万贯家私与其送给泰山军,不如自己用来练兵拼一拼。
于是,别无他法的刘虞只能同意让审配主持编练乡兵的工作。
审配的能力很强,在刘虞同意的第三天就上疏了一个非常详细的练兵条陈。
主要有三点,一个就是由豪强助饷,各豪强筑寨浚濠。这一条和之前河南练兵没区别。但在审配提出的第二条上,却和河南一地大大不同,那就是审配提出要在各地分散的乡兵之外,编练一支类似常备一样的直属团练。
这团练由郡国直属,从各县曾训练之乡兵中,择壮健而朴实者入军。而这支新军也将是清河国抵御黄巾军和泰山军的重要武力。
而在具体的练兵上,审配决定效彷泰山军和南北汉军那样的精兵政策。也就是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以半年或一年,老老实实编练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营纪严整的精锐武备。
而为了提高军队的凝聚力,审配直接以各豪强子弟充为军吏,就是想以兄弟父子叔侄之血脉亲情来凝练军队组织力。
之后,刘虞纳审配策,就征调清河各地练勇千人赴甘陵参与新军训练。当时从此千人新军中,脱颖而出三将、分别是焦触、赵叡、蒋义渠,除此三将之外,还有千人为之前审配为夏津令的时候编练的,也是三营三将、分别是审荣、张岐、徐勋。
之后审配就以这六营六将两千人为核心,加紧操练。
而为了获得清河的豪强在钱粮上的支持,审配更是请崔琰作为中人,协调联络各地豪强。
有崔琰这个本郡国望族出身的协调,又有河北黄巾、泰山军的外部威胁,豪强们开始将钱粮输送到甘陵。
有人有粮之后,审配就开始用心操练,并时常去平叛镇压地方匪患。这些盗贼或为之前流散的黄巾军、汉军,或为失地流民。
而审配对这些盗贼之流的手段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应杀尽杀。其人言,黄巾生乱,就是二十年前对这些该杀之人的姑息纵容,如这等结社盗匪之徒早日铲除,哪会有今日?
所以审配带兵平盗匪,是杀得毫不手软。
而审配在剿匪的过程中所展现的狠辣和果决,也赢得了清河豪强们的认同,皆认为其可以守土安家。
于是,更是大力支持审配。
虽然作为审配的上司刘虞对审配的好杀非常不满,但在此刻大势之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有力本地豪强的大力支持,审配手上的新军急速扩充,已经有了十营步兵,三营马兵,合计六千五百实兵。每营五百人的大营,皆冠以主将字号。
至此,清河新军初成。
本来新军一成,审配就想带兵出清河先行进攻黄巾。但随着两京战事的传来,豪强们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廷都不会管河北死活。如此这样,他们哪敢放审配出去浪战?
几次三番,皆要求审配仅守本郡国,只要挡住黄巾军即可。
豪强们手上控扼审配新军的钱粮,审配纵然有心剿贼,但也只能无奈留兵甘陵。
而这一留就留到了本年五月,发生了左髯丈八弑杀张宝的一事。
当左髯丈八军变一事传到审配耳中后,他立马就意识到这是清河新军龙出浅渊的机会。
他对刘虞道:
“左髯丈八庸才也,侥幸篡权夺位,必不可久。配愿领清河新军出界,铲灭广平。”
刘虞当时反问:
“彼辈贼寇自相残杀,岂不好?又何必让新军范险?”
审配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谏:
“如河北只有黄巾一贼,贼生乱自然是好。但在河北黄巾之畔便是泰山军。彼等黄巾一旦内乱,必会引泰山军东征。泰山军本已是士马精强了,如再得河北黄巾人力物力,此消彼长,我清河如何能拒?”
这下子刘虞沉默了,他知道审配说的是对的。
这大争之世,你不去争,那你和敌人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你连所谓的奋力反抗都是笑话。
有刘虞的同意,审配终于开始放开手脚,准备将目标放在生乱的黄巾军身上。之后也就有了他率领六千五百新军奔袭二十里而破临清黄巾的结果。
而此战以六千五百众就能歼灭河北黄巾三万,可以说清河新军在战场上检验了他们的练兵成果。
这下子刘虞再无任何说的,开始让审配放手施为。
因为左髯丈八的冒失,广宗以南的防线全面崩溃,使得审配带着六千五百众一路杀到了广宗城下。
左髯丈八万万想不到,最先杀到广宗城下的竟然不是西边的泰山军,而是他一直瞧不上的清河汉军。
自此,广宗遭受了第三次围攻,前两次皆为汉军主力,这一次却为地方郡国兵。形势的变化之剧不过如此。
审配在兵临广宗后,发现广宗防线非常严密,还时不时就见到黄巾军的援军从东、北两个方向来援。
更让审配担忧的是,从细作哨探得报,泰山军也出战了,此刻就被黄巾军阻挡在漳水以西。
反复审度后,审配决定从广宗城下撤兵,就驻扎在广宗之南的界桥。显然做好了以清水作为防线。
虽然审配撤退了,但却并没有放过广宗的黄巾军。
他令族弟审荣亲率三营骑兵不断抄掠广宗附近的城寨和补给,使得广宗城内怨声载道。
而左髯丈八也恐惧了。
倒不是说他怕了外面的汉军,以实力来论,对方兵不满万,而在城内的黄巾军有多少呢?
原先河北黄巾起义时巅峰有三十万教众。后来在几次大战,尤其是魏收分裂出走后,兵力一度下降到现在的十六万。
这十六万,大概有两万左右在曲周抵御泰山军,有两万驻扎在北部的下博是抵御安平和河间的汉军联盟的。还有三万是布置在南部一线的,但已经被审配给歼灭了。最后在东面,有万人驻扎在东武城。
而剩下的八万就分守在广宗内外。如此之多的兵力猬集在广宗,可以说满眼望去都是黄色头巾的士伍。
但这些手握兵力的小帅们却无一愿意主动出城或出砦野战的。可见此时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什么程度了。
另外一方面,左髯丈八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也不敢放兵马出城,深怕一放出去,就再控制不住了。
但眼见着汉军不断袭扰附近的补给,左髯丈八又不能不管。
安平国的广宗所处在河北平原的中段,人烟繁织。后来河北黄巾将总道迁移到广宗后,本道教众家卷全聚集在广宗内,一度超过十万,再加上现在八万多的黄巾军,整个广宗近似要十八万人。
这十八万人是什么概念呢?此时洛阳一城的人口也不过在二十万左右,就这还需要天下支度粮粟。
所以当大批黄巾龟缩在广宗后,这要耗费的粮秣简直不计其数。原先黄巾军从河北各地劫掠州郡缴获的粮粟都运到了广宗储备,所以才够这些人吃。
但随着河北黄巾的势力越来越小,这粮食补给就开始捉襟见肘了。而现在汉军竟然也开始游骑遍布,不断袭扰着仅剩的补给道,那城内的贵乏已是必然。
所以左髯丈八知道再不能等下去,决定率主力出城,歼灭那可恨的清河汉军。
左髯丈八作为斗将,一旦决定出阵,那就是雷厉风行。
从城内放出的战鼓声连夜不绝,穿透过城外清水,穿透过清水上的界桥,传到了清河新汉军的界桥大营。
所有人都知道,贼人要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