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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苦中作乐

车队沿着沃尔塔瓦河从中立之地向西行去,劳伦斯不停地跺着脚,双手紧紧裹在一起,试图驱散一些寒冷。虽然那条破旧的毛毯多少能抵御一些风寒,但伴随着夜幕逐渐降临,凛冽的寒风也慢慢变得凌厉起来。

“再坚持一个钟头,等咱们离开塞纳的地界就可以生火取暖了。”罗恩似乎在嘲笑他的软弱,这让劳伦斯不快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塞连比这还冷,但我又不是塞连人!”他皱起眉头,望着深青色的天空,尽量不去理会脚趾传来的钝痛。

“这不丢人,毕竟很少会有哪个小少爷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好几个小时。”

“闭嘴!我没事。”

奴隶们的表现都比他强得多,这让劳伦斯决心不能在罗恩面前示弱。又过了一会,车队翻过缓坡,停了下来。奴隶们熟练地走下囚车,将简陋的灰色帐篷挂在低垂的树枝上,把帐篷的角用大石块压住,在很短的时间内搭起了十几个帐篷。劳伦斯默默在心底赞美着留下了不少物资的佣兵们,他在一旁看着奴隶们搭好帐篷,用红肿的手在雪地里挖出几个小坑,找了一些扁平的石头垒在外边,生起了火,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急匆匆地跑到火堆旁坐下,像只上了年纪的狗一样伸展着四肢,放松着快要抽筋的冰冷肌肉。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让他又打了个哆嗦,死死抱住毛毯蜷缩起来。寒冷已经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发誓,以后在冬天出门一定要多带几条厚实的毯子。

假如还有下次的话。

罗恩看着劳伦斯的样子若有所思,他敏捷而沉默地离开,像个影子一样潜进了黑暗的树林,转眼间就不见了。

悲伤的菲丽丝搂着她的弟弟,在月光下唱起了一首轻柔而哀伤的小调民歌。虽然劳伦斯不明白歌词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边静静地欣赏。古老、平静的抒情腔调温柔如水,让摇曳的树影也不再那么阴森而缥缈。一些来自塞连的奴隶也小心翼翼地加入了合唱,歌声驱散了黑暗和寒冷,给劳伦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思念家乡?还是在追忆往事?劳伦斯不明白这首歌的含义,当菲丽丝用她凄婉动人的嗓音唱完最后一段,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或许她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姑娘,面对悲惨的命运和未卜的前程会在夜幕降临时流泪叹息。劳伦斯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也感受到深深的悲伤。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既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想到这他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回味起黄昏时坐在马车上慢吞吞地行过空空荡荡的田野,那时有飞鸟成排飞过,快速掠过格外干净的天空,消失在远方。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为什么坐着马车就变成了世界终末的旅行?

也是,这个世界没有火车和汽车,前段日子还在耳边回响的,那令人烦躁的拥塞和喧嚣,已经像幻影一样破灭。劳伦斯决定不再去思念发动机的轰鸣声,将目光投向菲丽丝。女孩的侧脸在火光的映射下呈现出一种似超脱凡俗,悲悯世人的神明形象,却温和得像游离于尘世的和煦阳光,劳伦斯一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乎乎地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盯着她。

菲丽丝注意到了劳伦斯的反应,刻意侧过脸,掩饰着眼角的泪痕,故作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劳伦斯脸一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首歌很好听,唱的是什么意思?”

“塞连民间有这样一个传说,大概在三百年前,有一位狂妄自大、权迷心窍的贵族。年轻时为了寻欢作乐他远渡重洋,游历四方,经受着命运的捉弄。直到某天他幡然悔悟,在弥留之际决定回到家中向早年被他玩弄后抛弃的少女忏悔。在回家途中,他的船遭遇风暴,他就在惶恐中沉入海底。这首歌就是那位一直等待他回乡的少女在听闻噩耗后,投海自尽前所吟唱的歌。”

“很…奇妙的故事。”劳伦斯犹豫了一下,赞美道:“我很荣幸能听到如此动人的歌声。”

“谢谢,看来不是所有兰斯人都欣赏不来悲剧。”菲丽丝勉强笑了笑。

“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起…啊嚏!”劳伦斯抽了抽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他涕泪横流,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这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菲丽丝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将怀中睡着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学着劳伦斯的样子夸张地猛吸一口气。

“能让你不再愁眉苦脸,就说明它并不是没用的。”劳伦斯说道:“等到了西境,咱们都会丢掉过去的身份重新来过。在我看来,远离上层社会的斗兽场也没什么不好。我是说,在解决温饱问题后,欣赏壮美的风景或者在夜里和朋友举杯畅谈都是不错的选择。就这样过完平淡而快乐的一生,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菲丽丝沉默了,阴霾重新爬上她的脸。只是这次,她既没有流泪,也没有大声喊叫。

“你们兰斯人还真是天生浪漫的乐观主义者。”她冷笑着,“你认为一个亲眼目睹全家人被枭首示众,因为拿不出大把金币被曾经的好友告发,不得不与一堆尸体躺在一辆马车上才保住一命的人会思考复仇以外的事?现在告诉我,你对我产生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

“抱歉,我无意冒犯…”

“没关系,因为我还是个大小姐的时候和你一样无法理解这种苦难会将正常人的灵魂扭曲到何种地步。我会一直活下去,等那些让我家破人亡的禽兽们放松警惕,然后独自回去,亲手剥掉他们的皮。”

劳伦斯沉默了一会,犹豫着起身,上前轻轻抱了抱菲丽丝:“说真的,你比我大多数只知道纵欲的同僚要勇敢得多。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愿意为你分担痛苦,所以你不必把那些压抑的情绪都藏在心里。”

菲丽丝本想推开他,但她能感觉到劳伦斯的语气十分诚恳,而且被拥抱时她也冷静下来。平静?是的。悲伤?是的。这个骑士的身上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天赋,就像魔法一样暂时把她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我明白了,谢谢。还有,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好在劳伦斯现在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快冻僵了,你就不能让我暖和一会吗?”吸溜着鼻涕的骑士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言,但菲丽丝一时间偏偏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只能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罗恩带着一些蘑菇回来了。他对菲丽丝的反应有些诧异,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该给年轻人留出点空间,便不声不响地钻进了一个帐篷,任凭外边再怎么吵闹,也装作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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