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神权政治之始
公开处决福熙将军确实为约克公爵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至少当福熙被吊死在广场上的绞架上时,围观人群中爆发出的阵阵欢呼与隐约的啜泣声表明了大部分人的愤怒与悲伤得到了缓解。但这远不足以让约克公爵放松下来。
借着难得的闲暇时间,约克公爵乘着马车巡视了城墙外的军营。只是随意一瞥,他便清楚地意识到,接下来的任务要比他想象中更加艰巨。逃回王都的残兵败将三两结队,浑浑噩噩地游荡在人满为患的军营中,他们意志消沉,疲惫不堪,甚至就连在军营门口站岗的哨兵,都当着公爵的面坐在地上喝起了麦酒。
“科罗纳·埃森,为友军争取撤退时间而被大剑拦腰砍成两段。诺德·戈尔墨,被一台战争傀儡碾死。伦德·霍金斯,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被火球术烧成了灰…”一名驼背军官口中念念有词,将这些信息快速、潦草地抄在军功手册上,平静到毫无感情的声音就好像在清点武器库里的武器。
“老爷,被记录在本上的战士家属会获得一枚三级英勇勋章。”陪同公爵巡视的随从小声解释道。
“嗯…”约克公爵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问到:“那补偿呢,他们会领到多少抚恤?”
“三十枚银币,老爷。获得二级英勇勋章的多补偿十磅面粉。”
看公爵面露愠色,就要爆发,随从赶忙补充道:“大人,这实属无奈之举,军团在战场上丢失了整个国库近五成的存粮,我们总得为接下来的日子留点希望。现在每个人都不好过,我想那些可怜人会理解的。”
他是对的,约克公爵努力不去回想这位随从是财政大臣的哪位远房亲戚。虽然公爵认为微不足道的补偿对于恢复军队士气和城市纪律毫无帮助,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公爵在前些日子听说了部分偏僻行省城防军哗变的传闻,也听说了整整两个战团的溃兵,在逃回兰斯的地界前,为了寻找食物互相攻击,到处劫掠,甚至人吃人的故事。
“走吧,我们回去。”最终,公爵的马车在营地前停了几分钟,又掉头向来时的方向去了。在城墙上搬运箭筒和石块的士兵们对马车注目良久,才不声不响地继续工作。与此同时,工程师们正在城外设置陷阱,骑士学院里学生们纷纷脱下了学生制服,换上了略显宽大的盔甲。锃光瓦亮的盔甲并不能给予学生们多少勇气,许多人都在颤抖,他们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在几名骑士导师无比敷衍地赠送了他们一段箴言谏句后,这些被册封为见习骑士的孩子们便被带到了城郊的临时营地里,照顾伤员,并等待命令,随时准备与伤兵们并肩作战。
当约克公爵回到王宫的时候,钟声开始响起。那是王宫塔楼顶部的巨钟,只在敌人即将来犯时敲响。似乎是人们将它的存在遗忘了太久,它的声音听起来苍远而悲凉。约克公爵面色阴沉,快步向议事厅走去。这时,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侍女小跑过来,举着一张长长的羊皮纸轻声呼喊着,试图拦住约克公爵。
“什么事?”公爵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
“大人,教会的圣女正在偏厅等您。她说,如果让她等太久,我们就要独自面对塞连人的军队了。”
约克公爵死死盯着侍女的眼睛,年轻姑娘感受到了公爵目光中的盛怒,不由得向后退缩。如果不是因为如此繁多的紧急事务逼疯了他,约克公爵本该是一个风度翩翩、儒雅随和的绅士。至少在这位侍女心中,能与公爵这样完美的绅士共度春宵,是大部分女性的梦想,她自己也不例外。
“那就让我们听听不怀好意的投机者要说什么吧。”公爵挤出一个微笑,掩饰着疲惫与愤怒。
……
“贵安,尊敬的摄政王,愿全能之主保佑您。”奥菲利亚坐在长椅上,对约克公爵微微一笑,便算是行了礼。公爵显然没什么闲情在意她的行礼方式是否太过随意,他直截了当地点点头,沉默地坐在了奥菲利亚对面的椅子上。
这是公爵第一次见到教会的现任圣女,他看那女孩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却已经把笑里藏刀的本事磨砺得炉火纯青,不由得皱了皱眉。奥菲利亚自然而温和的笑容让公爵浑身发毛,敏锐的政治嗅觉正在警告他,也许眼前的女孩比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对手都更难缠。
“毫无疑问,您应该注意到了。”奥菲利亚没有在客套话上浪费太多时间,直入主题。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信,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势,“菲利普陛下与普利莫大主教皆亡于内部敌人的暗算。现在的局势变化无常,作为全能之主的牧羊人,我发现教会与贵国都被卷入了一场新战争——一场仅凭刀剑无法应对的战争。”
“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国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务要处理。”公爵嘟囔着给出了早已想好的答复。实话说他很不愿意对一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使用敬语,但一想到这女孩是教会的代表,他便强迫自己忽略了这种不快。
“的确如此,贵国丰饶的土地招来了北方的侵略者,而战况也完全出乎我此前的预料。”奥菲利亚挑了挑眉毛,用专横的语气引导道:“如果贵国想要恢复秩序,那么就必须先击退塞连的侵略者。”
公爵点了点头,眯起了眼睛。他意识到奥菲利亚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
“关于普利莫大主教遇害一事,现有调查结果表明,凶手来自一个信仰黑暗诸神的神秘刺客组织,该组织与塞连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此,我提议结盟。”
奥菲利亚的专制口吻让提议听上去更像是蛮横的通知。把守在偏厅门前的护卫忧心忡忡地望着公爵,将手滑向腰间的剑柄。公爵侧过脸慢慢摇了摇头,微妙地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代价是什么?”公爵假装沉思了一会,不情愿地问道。装作在毫无意义的过渡句上思考很长时间,是一种不算很高明的欺骗手法,这会让对手在不经意间放低戒心。
“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理由。”奥菲利亚聪明地躬身,将嘴角扬起的不自然弧度隐藏起来,“对您来说这并不难,只要允许教会在兰斯境内建立教堂,牧师公开布道就行了。‘主的牧羊人不会坐视祂的羔羊受苦’。因为教典规定不得无故起兵征伐,所以信仰全能之主的战士们需要一个在异乡奋战的合适理由。”
约克公爵瞪大了眼睛,他预想过圣女会漫天要价的情景,但唯独没想到对方会从如此刁钻的角度索取报酬。
“好好考虑一下吧,尊敬的摄政王。”奥菲利亚起身抖了抖朴素教袍的裙摆,接着说道:“我们不指望立刻得到回复,毕竟贵国的人民从未接受过全能之主的教诲,会畏惧祂的荣光也是在所难免。如果您接受我的提议,那就在午夜前传唤我的使徒吧。拂晓时分,您的人民将不再畏惧塞连人的刀剑。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愿相信我,也可以独自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请安心备战吧,我们将严格遵守圣·格里高利立下的神圣誓言,绝不背信弃义。不会有任何一位神国的子民越过兰斯的边境,我保证。因我名为奥菲利亚,昔在、今在、永在的纯洁者,唯一在世的圣徒。对羔羊们来说,我的命令就是真理,我的告诫便是教条。那么,我先退下了,希望您能尽快作出决定。”
约克公爵的面皮颤抖着,但奥菲利亚知道那愤怒的表象下隐藏着更多的痛苦。她颇为俏皮地拎着裙角,向公爵行礼告辞。
奥菲利亚孤身离开了偏厅,她身边没有教会护卫跟随已经说明了兰斯王室成员的立场。当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约克公爵才瘫倒在长椅上。在经历了十几个恶魇入梦的夜晚后,奥菲利亚的提议如同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兽皮,裹在他的头上,闷得他喘不上气。
在与这帮神棍并肩作战前,我就会成为下个牺牲者的。公爵捂住了脸,痛苦地呻吟着。整整四个小时,他始终在偏厅里犹豫不决地踱着步子。这段时间,头痛与贵族们的叩门声简直折磨得他快要发疯。假如这种痛楚能帮他想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那他倒也乐意忍耐下去。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知道自己在这个特殊时期不能有任何过失,假如他犯了错,兰斯王国的历史便很有可能就此终结。
原谅我,陛下。公爵闭上眼睛做了决定。最终,他发现自己早已走投无路,他必须去找奥菲利亚的使徒了。
他不能让称霸大陆百年的庞大王国覆灭,至少不能覆灭在他手中。懦弱又保守的王室成员比起各怀鬼胎的大臣们要好应付得多,往好处想想,公爵突然发现结盟会解决大多数困扰他的难题。唯一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与教会结盟的事情像一团鲜嫩的荆棘,包裹着他的心脏。沉重的耻辱唤醒了脑海中对苦难的回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偏厅大门,趾高气昂地从宫廷守卫身边经过,大步向前,无视了围在他身旁,喋喋不休的大臣们。
为了拯救每况愈下的祖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与恶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