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神明的礼物
这是一方影子的世界。
大地是影子,山川是影子,熔岩是影子,云层是影子,雷霆是影子,风暴是影子,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无数不可见的影子。
天上挂着的不是烈日,而是一轮黑日。
一缕缕变幻不定的黑影化作日珥,如同火舌一般,在黑日边缘不断吞吐跳动,透露出几分张扬,缥缈却又危险的气息。
而与黑日相对,悬于另一半天空的,则是一轮黑月。
黑月并非满月,而是一轮残月,只有一抹窄窄的弧度,清冷高远,却又死寂压抑,徐徐散发着略显冷意的黑色光晕。
这自然不可能是半山集市之主为影猫构建的梦境世界。
这是牧北接手后做的,却又不是他做的。
他只是借梦境之力,引导影猫的意识去追溯血脉,但梦境世界本身并非由他构建,而是由影猫的血脉衍生而成。
与【借力】、【反方向的钟】这样源自小怨记忆的能力名不同,【手影戏】不过是牧北在见到影猫如何使用能力后取的名字。
须知影猫的那个先祖,其各种手段可完全与【手影戏】这样的名字不相符。
为何?
因为它本就不叫这个名字。
在神话时代,它被称作【影戏】,是一个包罗万象,拥有诸多发展分支的能力。
之所以说影猫的能力潜力很高,原因便在于此。
因为准确而言,【手影戏】不过是影猫对其能力的一种运用。
而眼下这方世界所追溯呈现的,便是【影戏】这一能力的——可能性。
或曰“初始”,或曰“终末”,或曰“本源”,或曰“分支”,或曰“一”,或曰“四九”,或曰“真理”,或曰“虚妄”。
或曾经出现过的,或未曾出现过的。
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缕风,都不是草,也不是风。
如此机缘,哪怕在神话时代也绝无仅有。
因为在这份机缘中,梦境之力不过一介载体,牧北的力量才是真正核心所在。
这是……来自神明的礼物!
哪怕对神明而言不值一提,却也是凡人求而不得的至宝。
此时,在影猫看不见的地方,牧北正默默注视着它。
在进入【影戏】所衍化的世界后,他忽然有所明悟——影猫先祖视倒影为影子,身化万千的道路,似乎并不适合影猫。
这么说吧,影猫平时使用能力,主要是两种方式。
其一,直接操控自己的影子。比方说,开个门锁啥的。
其二,【手影戏】。运用灵巧的手部关节,模仿出动物的影子,再将其活化。
第一个其实是它们一族的本能操作,就像呼吸一样,没啥好说的。
第二个——也就是【手影戏】——则是影猫自己摸索出的能力运用。
在这个文明初生的时代,一切都尚无章法,很多进化者都是自己摸索着使用能力,而影猫摸索出的,便是【手影戏】。
而且据牧北所知,它是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自己摸索出来的。
在一母同胞的兄弟们还只能直接操控自己的影子时,影猫已经开发出了【手影戏】,这说明它在【手影戏】所代表的道路上颇具天赋。
而这条路,与其先祖的道路并不相同。
当然,这并不是说它不能走它先祖的那条路,而是说,那并不是最适合它的路。
另外,虽说化倒影为影子,明显比影子更加防不胜防,但影猫先祖那一招真正恐怖之处还是在于其离谱的数量,也即量变形成质变,而其离谱的数量,则是由“先祖”二字支撑的。
这么说很残酷,但这时代进化者稀薄的血脉,天生注定了很多事情。
比方说,有些高难度的能力运用无法学会。
又比方说,有些能力运用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
事实上,影猫的那个先祖既是【影戏】身化万千之术的创造者,同时又是巅峰,其子孙后代再没有能达到相同水准的。
因为那是一个威力高度依赖于血脉的运用。
有关这些,牧北在进入这方世界后便有所明悟,但他并没有提醒影猫的意思。
礼物他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影猫自己了。
不过就算抓不住,它也还是能多多少少有所收获的,毕竟像这样深入感悟自身能力的机会绝无仅有。
在牧北的注视下,影猫定定地瞧了片刻虚空中那些不可见的影子后,忽地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接着,它抬头看向空中高挂着的黑日。
毫无疑问,那是这方世界中最显眼的存在,一缕缕黑影化作日珥,在黑日边缘不断跳动,透着分外明显的危险气息。
然而,影猫很快便将视线移开了。
这次用的时间,明显比刚才注视不可见之影要来得短。
它又看向了那轮黑色残月。
黑日确实显眼,但恬静不显眼,却占据了另一半天空的黑月,又岂是寻常?
但影猫依旧很快移开了目光。
这次用的时间甚至更短。
它漫步于空中,视线扫过黑日,扫过黑月,扫过大地,扫过山川。
忽然,它将目光投向了山川之间——在那儿,几只影狮正试图偷袭一群影鹿。
影猫默默地看着它们。
看着影狮潜伏接近,猛然窜出,看着影鹿惊慌失措,四下奔逃。
这一次,它用的时间远比之前要长。
忽然间,它无声无息碎裂开来,化作点点黑影,融入到了下方的影狮中,融入到了下方的影鹿中,融入到了——这方世界的生灵中。
它……找到了它认为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于是再没有犹豫,也再没有看其他的。
如此平静果决,让暗中观察的牧北都微微错愕了下。
因为影猫进入这方世界,就如同一个身无分文的穷鬼,突然闯进了堆满金银的宝库,入目所见,随便一样东西都足以叫人沉迷,又有几人能轻易将目光移开,轻易作出选择?
若是容易,贪婪就不会是七原罪之一了。
“苏格拉底让柏拉图沿着麦田,不要回头,摘一株最大最好的麦穗回来,柏拉图空手而归。”牧北失笑道,“你倒好,作出选择后就果断摘下了麦穗,其他看也不看。”
牧北笑了笑,身影渐渐虚化,消失在了这方梦境中。
影猫摘下了麦穗,而且是对它而言最大最好的麦穗。
那是最适合它的路——众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