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洪叠迩厝
第四章洪叠迩厝
白豹盘旋的涡流风,再次升腾,其实就是间歇式停顿蓄力中,剧烈增递——身躯拔力冲锋的加速度。
空气簌簌震动起来了……声息贲张。白豹猛力拓拔瞬间,迎面逼压拿格而来的恐怖力量,在有形彰显的背后空间,已经变得风声鹤唳。
在拿格心里,此刻白豹的威力远远超越一只强悍的虎。
矫健、紧蹙、浑整,凝如精铁铸成的块垒。身挟攒射的一道道烈风。翻腾到凌空高位时,那道俯冲风的界面,严实而厚重地罩压在拿格的身上。
风飒作刀,带有刻镂的疼感,瞬间从拿格的胸口,蔓延放大开——控制不住的痛苦火焰。
冲击风清鲜勾勒出拿格似乎突然变小的身躯。
拿格知道:应对绝杀无二的铁戈,相比之下,无论多么孱弱的自己,绝境中一丝犹豫的怯退,比舍命搏击的进攻更容易遭受灭顶之灾,哪怕失败。
拿格暗暗守紧意识灵光精密蹙结的一颗心,他决然感到:此时的自己已经为一个亢奋起来的意念——执着如死。
生命全部的活力,仿佛变作只存在一个方向流淌的河流,滚滚向前……瞬间又像火一样,疯狂地燃烧着越蹙越小的那个坚硬的自己。
正午,猎司里迪的大地上依然平静。祭礼之后的空间,尚未脱褪祥和而徐缓的余风。还在用祭礼意念祈福的韵响,在猎司里迪人们的心底惯性地拉长,静好光辇中,摇荡着酡醉走动的一个个人影。
然而,空间在这儿,分秒之际就要分辨出一个可怕的死亡。
白豹腾起。宽幅蓬张的身躯驾驭绽放的狂风,逼面冲击拿格而来。
拿格能够清晰敏触到:施力中的白豹悍然就是一尊铁铸的固体。
哐啷啷……
破裂的、厚重的钝鸣,被震动中突兀起来的雾烟包裹,形成短暂的停滞。雾烟里碎裂着瓦砾般密叠的杂响……
此后,空间静哑了。松散膨胀的雾烟溅着火星子一样的飞渣。
静静地散逸、稀落的烟气,淡化作清朗起来的风絮子,落辇一样无声地铺向冰冷的大地。
森林里,僵直矗立的白豹、僵硬矗立的拿格,石雕般保持着刚才沉雄较力的最后姿态。
哗啦——
白豹仿佛一道石壁,敷在其身上的刀刃碎片,落屑纷纷……
同时,站立着的拿格变得像稀松的泥土,那种锋线崚嶒的身形轮廓,模糊了线形清晰的勾勒。
拿格仰后,眼光浮动松散的一丝儿明亮。仿佛一个久累变困倦的人,缓缓倒下……
他的右手痉挛地微微抬起来,断裂的刀柄依然在手中。
不力的手臂弯曲着,潋滟光照射着重创之际,袭心疼痛强硬压抑下、那肉体痛苦中本能呵护自我的脆弱感,流露出最后一线、生动尚活着的气息。
那一刻,他渴于征服宇宙,却被宇宙折碎如柔弱的风。
铺地的拿格没能爬起来……天空瞬间变大了,太阳变大了……
空间里凝固般的白豹,耸石那样岿然不动。愤怒的眼光依然如锥般刺向拿格倒下的大地。
这时,光线忽然润朗起来。
所有冻物清冽笔直的线条渐渐消融了形状,变得流动、欢腾而无拘。阳光下的万类又在还原天然的模样……
清晰如刻的装饰感消失了,风物里添进了原本柔谐的天真。
白豹身后的大地上,渐次清楚地显示出魁梧端立的人。低垂的目光包含着一丝松散的蔑嘲。
他像胜利者用威严的目光,轻扫芥草一样败如土尘的、小小的拿格。
“嗯,你也只算卑小的一只猞猁。而且还没有学会——像虎一样对冰卢厝长啸……”
伴随说话的声音,空间一团团雾气散开,从空白中亮显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只是随后出现的人群,都是躬身着示畏示敬。一个个环弧而立,谨心共待那魁梧的人。
拿格瑟瑟睁眼……最温柔的天光,似乎也足以触碰他疼痛的身体,浑躯偶尔战栗着。
那些刚刚断层的记忆,因为一丝儿鲜活过来的感知,又缓缓链接起来。他仿佛从模糊不清的幻念中,渐次经历着一个又一个古老的世纪。
当他清楚地感到:冰塬上横躺的一个人。不禁双目发亮……
“那……那不就是自己吗?不就是被猎司里迪族音呼唤的单掳吗……”拿格依然保持着猝死一样微窒的姿态。仿佛秋蝶落在凝霜的植物上、正一点点流逝生命最后的鲜活。
但是,惯性杀戮的意念,延续到指端上尚未竭尽的余力,遂一振——
咔咔咔……
右手的刀柄遂化成碎沫,从手中簌簌落堕。
就是那个终极孱弱的挣扎,猛然惊到魁梧站立的人。
不过,很快,那人就显出舒尔长叹的快感。他似乎知道:那是最后流动在拿格身上生命的回光。
“嗯,没错。你还有力量去自信手中拿过的一把刀?其实,意念早已质变,化作自傲与固执的劣迹。那个自信,的确是曾经的经验给你的礼物,只是在这儿早就发霉腐烂了。猎司里迪人,你也要学着知道——冰卢厝有比猎司里迪更敏捷的祭祀光。足够破解你修炼未熟的一颗心。”
“尊者!就用冰卢厝的光,干净的杀了他吧。这才是对猎司里迪刚才祭礼对应的回答啊。”有声音从人丛里响起。
魁梧的人沉凝着,低翔的目光扫落身后的声音。遂转首看向铺地的拿格。
“毕竟,连祭祀主都算不上。小子,我没能立即杀你,因为一滴幼稚的血,溅在我的心上。那无疑会消弭冰卢厝的威严光,弱化灵性的力量和记忆。而且……”说罢,他看向猎司里迪大地,遂敛口。
拿格被疼痛锁困着。他强烈挣扎一下,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
是的,每次单独狩猎,他并非想要赢取族人的称赞。而是历练的同时,希望自己凭借胆力接近冰卢厝一步。
龙耶柏说过:拿格不配走出猎司里迪的大地。那虽然是随口一说。但在拿格心里颇感逆味。所以,他早就想亲身窥视被龙耶柏话儿圈起来的秘密。
他要看清楚那个对自己岸然说话的人。可是,身形僵着,能看见的只是凌厉高矗的白豹。仿佛一道恐怖树立的符咒。
恍然,拿格感到:自己难以战胜的白豹,就是神秘法力加持的工具。原来,此时的自己遭遇的正是冰卢厝的首领——洪叠迩厝。
随即,拿格听见那厚重冰靴远去的脚步声……
“猎司里迪从来就没有:给陌生的脚,留存过可以白走的路。除非族礼有意愿去承受。”
哦,龙耶柏?!
随着这一声不紧不慢的话。那只白豹一刹那像崩动的冰山。浑躯发出脆断的震响。仿佛列缺霹雳!
只见耸峙的白豹,匀衡地缓缓分裂两瓣,对称塌落……
“所有的过程,最后都留有回答!”空气里飘动龙耶柏冷却如冰的声音。
顿时,远去的冰靴声戛然而止……停顿片刻,遂极速风掣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