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 泪蝶
一旦事确,袤瑟显得更有自己的主谋。
她驱马是,身相随着马步,行动的手感已经变得超前而敏捷。好像自己牵引极力狂奔中的马,就是一件渐渐不大称力的工具。
而且,因为太多顾虑泰侬丽格,让他略带回徊的片暇,不再连贯如流。
越是靠近风暴,大自然造化的力量渐次强行箍力,钝化着袤瑟火腾燃焰的精密手感。
那种以秒变辨鉴生死界定的确凿形变,严酷砥磨袤瑟一颗敏心跃迁吒现的变局。洪钟嗡鸣的风轮,在此刻,仿佛浩瀚喧腾的星球。旷朗中充满恐怖的洪荒声,浩大无涯而让触感的生命瞬息淹没如恐怖而绝望。
然而,此刻,根本未及风暴真实缠力的庞大轮廓。
一匹匹身形惊变的穿沙马飞光般从袤瑟和泰侬丽格身旁穿过。
那种疾如思觉的俊敏闪滑,仿佛倾斜飙掠的流星雨。
敏、快、锐……
让空间在它们身躯唯能擦响——风声拔尖的辅音丛,看见的同时,即时完整的空无。就像达昂瑟侬族的武士们看见穿沙马的片刻,感觉一样。
洪钟嗡嗡声淹没听觉,也是淹没一颗心。拥有完整绝灭的生命,已经迫使袤瑟快要感知不到:自己是否依然活着。
唯有极致沉沦的形与声的时空境,偶尔遗留下一道又一道光袭,唤醒未曾灭亡入渊的视神经。
“穿沙马……”袤瑟用一颗心仅能呼唤的潜意识,呐喊。感到因意识而剧疼的血肉,在不堪掌控的想象里顿时支离破碎。
轰隆!
袤瑟耳畔异变的雷厉,一吒。之间袤瑟和泰侬丽格连同马匹,一同仿佛被暴戾狂拳砸击的块状物,向后激飞。
浑浊翻滚的灰暗中,袤瑟惊见:自己、泰侬丽格和马匹,仿佛散掷在空中的碎片,抛落在远离风暴的沙地上。
袤瑟不愧是强势驭力的刀马旦。被风暴飞棱击飞的一瞬,惯性保持生命弹力状态的手脚,依然无形受命于状态中滞空形变的力感。
触地一瞬,疾速旋转,让粘着自己身躯的风线变作风辇。自我精一之躯,从护体一样钝风穿插而出的突兀,让她俊俏站立的一飒,仿佛一把昂扬烈挺的雪亮锋刃。
稳扎立风,俊戈锦绣。
绝妙亢奋中的自救,让他完整静敛在大地上的动作,精致到无沾丝毫破损。好像幻然的裂变仅仅是一晃间,发生在生命中的幻觉。
乾坤萧瑟,个然之耀,依然翘刀——一我!
袤瑟缓缓弯叠皮鞭,敛刀。走向匍匐在地的泰侬丽格。她并没有伸手去扶泰侬丽格,而是稳健蹲身,沉着地问了句,“泰侬丽格,还能记起达旺儿玛城的风光吗?能,就站起来说句话。”
泰侬丽格仿佛从梦中被问话惊醒。她眨动略显涩滞的狭长睫毛,痛而美的战栗,足以让空气惊闻她浑躯密叠如山的痛苦。
那种因为有了意识而触疼的瞬间,其实已经刺激了袤瑟心里不堪隐忍的一丝难过。但是,袤瑟依然不动添力的手脚。精致如盏的目光,投落在泰侬丽格纤婉优柔的身躯上。
泰侬丽格触疼,崎岖蜿蜒着爬起,仿佛一个疼痛不已的生命,捡拾起另一个完整无知觉的生命。那种麻木颤栗的过程,已经让眼睁睁看着的袤瑟,心中流淌下一息喷薄的热泪。
袤瑟强韧着凝噎,咽下喉咙浑浊的声息。
泰侬丽格终于站起来了。她看着冷凝如霜般站立在自己面前袤瑟,忽而双手颜面,流下来噗噗发响着再也控不住的眼泪。不堪地侧脸看向达旺儿玛秀丽迷人的古城。颤音道:“袤瑟,不知道我还能够怎么做……还会看见——传递来愿望金果的……神灵……”
还是欲心不灭啊。袤瑟本以为:遭遇痛劫的泰侬丽格会即此收势,瞬变成温柔的一只绵羊,没料到初念毫无泯散。
袤瑟猛地折身,站立。她缓缓俯低脑袋,纷然随风落翔的头发,婆娑然随风飘骋,埋没了她脸颊亮弧勾勒过的美感,楚然道:“泰侬丽格,你比造化冷……的多”袤瑟咬咬牙,愣是将一个“酷”字生生嚼碎了!
她感到,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知晓:达昂瑟侬族的大地上,还有一个比冰塬人听着还要恐怖的生命。虽然,那是优柔到不胜一缕风的存在。
“谢谢你,美丽的袤瑟。达旺儿玛城的侍者。在这儿,你是泰侬丽格心中唯一的王相。而我仅仅是敬神领命的奴婢。”
泰侬丽格说罢,忽然推脱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的袤瑟,两只零落状的纤手,拎起跌落在沙地的皮鞭,捡起那——被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黄泥。之后,孤然一人奔向黑暗巍峨的风暴。
狂风烈性的屠刀,逆吒。掀起泰侬丽格秀发飘骋的狂浪,撕裂精美修饰、嵌着流苏的衣领。那种高贵于美的罹难,好生凄然哦……
袤瑟顿时大惊失色,她疾步追上泰侬丽格,一把扣住泰侬丽格公主的手腕,“泰侬丽格……你这是何苦啊……难道……”袤瑟心中沉埋着无尽堆叠的理由。可是,一时间冷噎了。
只见泰侬丽格回首,冷冷而略含忿怨的目光看着袤瑟,遂静哑着伸过右手,毫不迟疑地强行掰落掉——袤瑟牵缠的、自己的左手腕。
她那样执力抗衡,拼挣箍力的手,将袤瑟手指硌疼了。
袤瑟骤然感到:潜在泰侬丽格心里那种执着不化的暴戾。她不禁心颤一惊,手勾脱落了……“泰侬丽格哦……泰侬丽格……”袤瑟受惊,再也难以承受心中推脱不开的委屈和痛苦,不禁瀑然泪倾。
她真没想到:落难如斯的泰侬丽格竟然如斯强韧和倔强。这是她从未经受过的。
尽管一直以来,自己时时处处与泰侬丽格为伴,可是,在她眼里,富贵娇艳的泰侬丽格就是润泽的达玛花儿,是敏于风寒的灵物。不堪临受烈性摧折般的苦难煎熬。
然而,这一刻她想错了。心性倔强的泰侬丽格,才是一块——真正硌疼自己一颗心脏的、棱角锋利无比的石头。
摘落袤瑟手勾的泰侬丽格,不再是一朵生动娇艳而迷丽的花。精美唇勾绝意的微动的一蹙,显示着一绝而断的破碎感,让袤瑟惊恐的泪滴,变作:挑在睫毛痛颤风声、凝沁无动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