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毛笋替衣

那是八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此时暑假已经过了大半，虽然暑假作业还没有写几页，但是我和一众小伙伴却不愿浪费哪怕一丝的假期时光。

刚吃过午饭，我就和一众玩伴急哄哄的跳进村口的小河里玩水。

村子旁边有一条绕村而过的小河，在流经村口的这一段水势平缓、河面开阔，村里特意在此处修建了一处石台方便村人浣洗衣物、取水使用，这样的便利自然也成为了我们一干村野顽童嬉水玩闹的不二之选。

村口这地方地势较为平坦，靠河边的位置有半棵已经变成焦炭模样的老柳树。这棵老柳树就是当年在秋日突遭雷火，害得我母亲几乎流产的罪魁祸首。

据说这棵老柳树被雷劈掉之前活了差不多得有七八百年，说是南宋末年时一位官员携家避难来到此地所种植。未遭雷火之前，老柳树树干粗壮，三个成人都合抱不拢，树冠更是密荫如伞，村里众人每至夏日傍晚都会自发的聚拢此处闲聊乘凉。

但自从被一道天降紫色雷电给当场劈成两半之后，村人便少了一个纳凉的好去处，每至傍晚时分，大家只得移步石桥边的那丛竹林之下歇息。

本来当时村上是准备要把这已经被雷火烧得只剩下半截焦炭的老柳树连根挖掉的，但是有老人说这老柳树之所以大白天的遭了旱雷，乃是因为它活的年岁太久已经生了灵根，所以遭了天劫，让人不要毁了老柳树留下的根脉。

村人大多迷信，对这个说法自然深信不疑。更何况这老柳树未遭雷劈之前极是粗大，根系自然也植地深广，非要硬挖肯定得费不少人力，大伙也就借着这个说法留下了这半截老柳树。

可是没想到，来年春天，都已经被烧得一团漆黑的半截老柳树居然又萌发出了新芽，而且没过几年就恢复了当初绿荫如冠的模样，要不是看着只剩半截的树干，以及树干中肉眼可见的焦炭模样，仍谁也想不到这个巨柳此前曾遭过旱天雷火。

乡野之间本就对那些年深日久的生灵充满敬畏，现在又见老柳树劫后重生，村里一些老人就把这半截老柳树给供奉了起来，在其树根处修建了一个不大的神龛，日夜之间香火供奉不断，树枝上也系了不少祷告用的红布，村口也重回了往昔热闹的场景。

正因如此，村上大人对于我们这些顽童在村口玩水也很是放心。

傍晚的村口河畔除了我们这些在水里嬉闹的顽童之外，石台之上还有几个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在洗衣服，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时不时的还与河里的一众顽童泼水嬉戏。

这时，旁边的石桥之上晃晃悠悠的走来一个人，一看正是那个懒汉，看他踉踉跄跄的模样和手里拎着的半瓶子酒，也不知道又是在哪里喝醉了回来？

前段时间我和几个小伙伴才在半夜里见他诡异的从一户人家里偷走七八只鸡鸭，而且爷爷也再三的警告我见着他一定要躲远点，此时见着他我们几个小孩想起家中老人的警告，都不禁生出一丝惧意，嬉闹的兴头也都弱了些，全部蹲在在河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不敢吱声。

这懒汉也确实是个人见人烦、狗见狗嫌的货色，那些正在半棵巨柳之下纳凉的村邻见着懒汉从桥上走来，都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大家也都不愿和他有什么纠缠，尤其现在见他还是一副醉酒的模样，担心再惹上什么麻烦，便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家了。

石台上洗衣服的几个女子见着懒汉来了，收拾东西也准备回家，一个大辫子的姐姐一边收拾自己还没洗完的衣服一边招呼我们也赶紧上岸回家。

大辫子招呼我们的声音引起了懒汉的注意，他探头看见桥下几个女子正在收拾东西，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就朝那几个女子丢了过来。

泥块正好砸在了大辫子的头上，小小的泥块自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哪知大辫子脾气却甚是火爆，虽然心知这懒汉不是好惹的，但嘴上却不愿吃亏，涨红着脸回头就冲着桥上的懒汉喝骂。

旁边几个女子连忙相劝，让她不要和那懒汉一般见识。

懒汉见着大辫子骂他反而还显得挺开心，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极为放肆。

大辫子本来被身边众人相劝已经不准备理会那个懒汉了，但是听着懒汉的笑声忍不住又回头骂了两句。

那懒汉也不着恼，晃晃悠悠的走到桥边的竹林处就躺了下来，顺手还从旁边撅下半截竹笋拿在手里把玩。

几个女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端起盆子就准备离开，但这时那个大辫子却好像突然愣神了一般，呆呆的站在河边也不动身。

一个女子低声催促着大辫子赶紧走，却见大辫子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便伸手去拉她，没想到大辫子仿佛脚底生根一般，无论怎么拽她都丝毫不动弹，眼神更是直直的望着前方，显出一副呆滞的模样。

旁边几名女子不知大辫子这是突然中了什么邪，呼喊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带了哭腔。我却见那懒汉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心知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但是如同上次夜里见他偷人鸡鸭一般，虽然对他满是怀疑，却也不知他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我死死的盯着懒汉，只见他轻笑一下，然后就开始慢条斯理的撕剥着手上的竹笋笋衣，随着他这个动作，诡异的一幕瞬间发生。

那个本来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的大辫子在懒汉开始剥笋衣的同时，也僵硬地伸手去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旁边几名女子见大辫子居然准备脱自己的衣服，顿感大惊，连忙伸手拉住大辫子的手，但是无论怎么拉扯，大辫子依然已经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此时正是仲夏，身上衣衫本就单薄，大辫子才解开了两颗扣子就已经露出了胸衣，看得那躺在竹林旁的懒汉怪笑不断。

几名女子这才觉察出大辫子此时诡异的行为是这懒汉在捣鬼，一边用力阻止大辫子解扣子的动作，一边还用身体挡住懒汉的视线，口中更是大声呼喊，希望能有人来阻止懒汉。

这样的场景看得懒汉更是乐不可支，我见他手中那半截竹笋的笋衣已经撕落大半，想着要是这笋衣完全落下那大辫子的衣服估计也就该脱掉了，这大辫子还是个没成家的大姑娘，这要是当众脱下了衣服，以后可让她在村上怎么见人？

我心下大急，可是又不知该如何阻止那懒汉。突然脚下踩着一块硬物，灵机一动，弯腰从水中捡起一块鹅卵石，大喊一声就朝懒汉砸了过去。

懒汉没有防备会有人偷袭他，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正中他的额头，一下就把懒汉的头给砸破了，鲜血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

懒汉怒不可遏，一把扔掉手里的竹笋蹭的一下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冲着我破口大骂。他此时满脸鲜血、气势凶狠，我刚才虽然仗着一时意气向他砸了块石头，但是现在见他狂怒的模样，心里还是很害怕。

懒汉手中的竹笋丢掉之后，大辫子解扣子的动作也停止了，旁边的几名女子连忙将她已经解开的扣子扣上。

站在河边的懒汉骂了几句之后还不解恨，一腾身就跳进了河里朝我扑来，我们几个小伙伴见懒汉居然冲过来了，连忙光着屁股就从河里起身往岸上跑。

可懒汉毕竟是成年人，虽然喝醉了酒，但是在盛怒之下动作还是比我们这些小孩快不少，我刚刚踏上河边的石台，就已经被他揪住了头发，他抬手一扔就把我摔了出去，脑袋正好撞在了青石铺就的台阶之上，登时撞得鲜血直流。

那几名护着大辫子的女子正想上前阻止懒汉行凶，可是懒汉一抬手又将她们掀翻在地，其中一人更是掉到了水里。

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摸摸头上还流出了鲜血，更是吓得哇哇大哭，眼见懒汉一脸凶相的走过来，抬脚就要朝我踩下，我避无可避，只得抬手作势阻挡。

“你敢！”

桥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喝，这声音宛如半空炸响的霹雳，当时就震得懒汉收回了脚。我抬头一看，表叔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桥上，看他扛着锄头挽着裤脚的模样，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

懒汉好像对表叔公颇为忌惮，指着自己额头说道：“是你孙子先拿石头砸的我。”边说还边往旁边退开。

我连忙起身，见表叔公快步从桥上走了下来，三两步就跑到他的身边哭诉。

表叔公先检查了下我头上的伤口，见无大碍之后拉着我走到了石台边上，让我先去把衣服穿上，然后又看了一眼还是一副呆呆模样的大辫子，冷声对着懒汉说道：“你身怀异术，却不修德行，以前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控术伤人，更想对着一介孩童行凶，当真以为没人能收拾你么？”

表叔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从小到大他在我面前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慈善模样，虽然偶有因为我调皮捣蛋而出言呵斥，但都言语轻柔，从不怒声喝骂，显得涵养极好。

懒汉闻言惊声叫道：“你别忘了当初答应过我娘的事，你是前辈高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表叔公怒哼一声，也不说话，脚尖在地上一撮，一块碎土飞起就砸在了那还呆立在河边的大辫子头上。

泥块中头立即粉碎，大辫子也随即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就昏倒在地。

不远处的懒汉却在大辫子倒地的一刹那突然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捂着胸口一下就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