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授藏形
我不解何意,忙向爷爷追问。
爷爷却并不回答,反而是让我起床穿好衣物之后将我带了表叔公居住的小院,然后将表叔公的衣物和一切日常应用物品连同堂屋神龛之上的六个牌位拢成一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表叔公堂屋之上那处神龛所供奉的六个牌位在我记事以来一直都是背向朝外,看不见牌位之上的名讳。
我以前还以为所有的牌位都是如此供奉的,直到有一次随母亲去了附近的一处庙宇进香,见了佛堂之上供奉的牌位之后,我才发现表叔公神龛里所供奉的牌位摆放与寻常有异。
我曾问过表叔公为何要把牌位反着摆,表叔公却不予我解释,且明言禁止我去翻动牌位。
但那时的我终归年幼,越是不让我动我就越想动,在强烈的好奇心之下,我趁着表叔公临时外出的机会就爬上神龛想要看看这些反着摆的牌位到底有何奇特之处。
可没想到,我这手刚刚触碰到牌位,明明刚刚已经出门的表叔公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的身后,他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回家后,了解了事情缘由的爷爷抄起扫帚就狠狠揍了我一顿。
而且表叔公因为这事足足三天没有理我,这让我此后再也不敢打这几个牌位的主意,每日只是按照表叔公的要求晨昏奉香磕头即可。
直到今日爷爷将这些牌位从神龛之上取下焚烧,我才看清了牌位之上的名讳。
“恩师陆诣宗之灵位”、“大师兄常笑真之灵位”、“三师兄梁笑德之灵位”、“四师兄周笑庭之灵位”、“五师兄韩笑博之灵位”、“爱徒魏衍正之灵位”。
这是六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从未听表叔公提起过,从称谓上可以看出,这六个名字中的两位分别是表叔公的师父和徒弟,另外四位则是他的师兄。
而从称谓排序上看,表叔公应该是行六,别且牌位之中没有出现二师兄。我突然想起了去年曾携孙子杜华英造访表叔公的杜衍国,他的名字中与这牌位中被表叔公称呼爱徒的魏衍正同有一个“衍”字,再回忆起杜衍国称呼表叔公为师叔,难道这杜衍国的父亲或是师长就是表叔公的二师兄?
爷爷将这些牌位一个一个的投入火堆,当手中还剩下最后一个牌位时,他指着牌位上的名字对我说道:“以后如果有人问起的你师承,记得他就是你的师父?”
纵然此时的我因为表叔公的逝世心情沉重、兴致不高,但爷爷这话还是让我惊骇莫名,因为他拿着的牌位写的正是“爱徒魏衍正之灵位”。
望着牌位上的殷红字迹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让我认一个从未见过的死人为师?
爷爷叹了口气说道:“文老头是个苦命人,这魏衍正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徒弟,但实际上却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话更是让我的心里翻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不是说表叔公一生未娶,无子无女么?怎么这突然之间又冒出个儿子来了?我连忙把爷爷手中的牌位抢过来,让他把这事说清楚。
原来,表叔公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情缘,但是后来两人却因故分别并失去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有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找到他时,他才知道,当年那名女子在与他分别之时其实已有孕在身。
只是两人当时均不自知,直到分别之后,女子察觉出身孕却已无法联系上表叔公,只得独自生下了孩子。
可是那年月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一个独身女子带个孩子该是何等的艰难,没过几年女子因病去世,便托友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找表叔公。
所幸这位友人也是一名高义之士,千辛万苦之下倒也不负那女子的临终所托,终于是带着孩子找到了表叔公。
表叔公直到见着了这孩子才知道当年女子居然是怀着自己骨肉离去的,虽然此时孩子重回身边,但是爱侣却已天人永隔。
为了纪念孩子的母亲,表叔公便让孩子随了母姓,并按照自己师门的辈分给他取了个衍正的名字。
魏衍正继承了表叔公的聪慧,于修道一途天资极高,尚不及弱冠之年便已随着表叔公仗剑天涯、声名远播。
但可惜天妒英才,在二十一岁那年,因为一场惊天变故,魏衍正不幸早逝,这个突然其来的打击差点让当年的表叔公一蹶不振。
让我拜魏衍正为师是爷爷的主意,因为他觉得表叔公对我先有活命之恩,后有授艺之德,虽然我平日里总是表叔公、表叔公的叫得亲热,但那毕竟只是一个长辈尊称,对于隐逸山林的表叔公而言,只不过是一点聊胜于无的老怀弥慰罢了。
但表叔公毕竟和爷爷平辈论交,直接收我为徒有悖人伦,所以爷爷便提议让我名义上拜在魏衍正的门下,实际上给表叔公做个再传弟子。
可是表叔公对于这样的提议却极力反对,他不希望我以亡人为师,认为这样会有损我的福报。但爷爷却十分坚持,他说表叔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请念及早逝的魏衍正,这样多少也算是给他留了一脉香火。
也正是这句话触动了表叔公,他只得松口,表明如果我通过了他所定下的量心循法,那就同意爷爷的提议。
我问问爷爷什么是“量心循法”?爷爷去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顿时醒悟,难不成爷爷口中的“量心循法”便是三个月前的夜晚我曾经历的那些荒诞奇诡之事?
爷爷见我似有所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给我解释说,这世间各家各派甚至是各行各业在传徒授业之时都会对即将入门之人进行一些考验,用以寻找最佳良才来进行传承。就像学医的要知良善、赶尸的要试胆量,这习武修道的因为技艺特殊,对于门人弟子的筛选也就更加严苛,同时这些入门考验的名称及形式也都古怪多变、不一而足。
表叔公的师门名为“天心派”,乃是道门符箓三宗的一个分支,虽然此派香火不在、凋敝已久,但对于收徒授艺还是有着自己独特的规矩和传承。
而这量心循法就是天心派对于门人弟子入门之前的唯一考量,通过了则视为拜师成功,没通过则是无缘道法、求学不成。
之所以叫做“量心循法”,便是取了“度量心性、可循法否?”之意。
“天心派?”
我在心头默念了一便这个名字之后问爷爷,表叔公所谓的量心循法难道就是简单粗暴的把我半夜丢在破庙与猫妖搏命,然后又在密林之中挣扎求生,最后与他相汇于那处河滩?
爷爷点头承认,但又向我解释:“这“量心循法”的考验内容是没有定式的,完全依靠授业之人的收徒标准而自行选择,你所经历的这些,完全是文老头结合你的境遇而单独设定的。”
“我的境遇?”爷爷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那名中年男子在竹筏之上的所言,迟疑的说道:“是那什么天授藏形么?”
爷爷赞许的看了我一眼,我忙又问道:“这天授藏形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时,前面几块牌位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堆的火势渐弱,爷爷让我冲着魏衍正的牌位磕了九个头之后,就把这块牌位也投进了火堆,然后便缓缓的告诉了我这天授藏形的来历。
原来,这天授藏形一说乃是与道门之中世代相传的雷法秘术有关。
想那煌煌天雷作为这天地之间的至威存在,其所代表的便是天地间不容动摇的规则体现,历来便为道家所推崇膜拜,这其中尤以符箓三宗为甚。
并且因这雷法专克世间一切阴邪,所以各门各派无不把门中雷法修行之术都视为不传之谜、极其珍视。。
所以,这也便有了“道门万术、唯尊雷法”的说法。
但同于世间所有的修行法门一般,这至阳至刚、神威无俦的雷法也需要拾阶而上、依境修行。
雷法修行共分四境,分别为“借法、藏形、淬识、神驭”,这四重境界也是普天之下所有的雷法修行者都无法逾越的约束。
所谓“借法”,乃是指“借雷于法,奉使神通”,通过符篆、密咒祷请天威、施行雷电;当“借法”一境修至随心后,修行者会因体察天地、乾坤通达而渐生神意,这便是“纳形于体、寄养神通”的“藏形”境。
而“藏形”之上,便又到了“天罚淬识、炼化神通”的“淬识”境,不同于普通境界的循上而升,一旦修至“藏形臻满”,那便要极峰反坠、跌境淬识。
修行者一旦坠入这“淬识”境,便要在被称为神魂之府的识海之内接受九霄云雷的侵伐淬炼。而且接受“淬识”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入境便只有生死两途,要么成功出境、一心循神,要么轻则走火入魔、沦为废人,重则沉沦识海、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入境之后非生即死的极端选择,所以“淬识”境也被称为雷法天劫。
但这雷电本是天威,既然能通过勤修不缀、循境而升的世间法门而驭驶掌握,那必然也有少不了喟叹不公、羡煞旁人的天赐福缘。
自道门创立之初,不少前辈高人在雷法的修炼途中,因为不满足于循循渐进的功法修炼,便曾通过各种机缘,或是主动接引神罚从而获得神意存体、以助修行。
因为这样的情况正合雷法四境中“藏形”的入境之象,所以如此境遇便被称为了“天授藏形”。
此前爷爷曾更对我说过,我的出生乃是母亲怀孕之时,不幸为村口那棵老柳树的雷祸所殃而被迫早产的,但实际上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当日那棵老柳树因为年深月久,生出灵根成就了柳鬼精魄便引来了天劫降罚。本来神罚之下,这柳鬼肯定是要生死道消、灰飞烟灭的,但当时母亲恰巧途径,柳鬼居然生了引祸代罚、让我母亲代它承受天劫的意图,便分出一缕精魄将那道神罚引到了我母亲的身上。
但是天算无测,纵然包藏祸心,在天降神威的侵罚之下,老柳树依旧化为了一截焦炭。
反倒是当时我母亲孕胎已成,因为这婴儿本就是先天纯和的足精之至,再加上将产之时的孕胎暗合混沌之相,那缕神意便为混沌所困、依附于足精之上,暂时的留在了我体内。
所以,我也成了一名“天授藏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