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崔廪生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色将尽。接着微弱的星光,邓源看到这张口鼻流血的脸,居然正是傍晚时来威胁过自己的崔廪生。
“你怎么学人家做贼?我知道了,你为了找我的所谓通匪证据,就想去威胁雨宁,是不是?”一霎时,邓源想通了他的动机。
崔廪生神色慌张,低声哀求:“邓兄,小弟一时糊涂,还望邓兄高抬贵手,不要声张出去。”
邓源冷笑道:“先前崔兄到我家里咄咄逼人,可不是这幅模样。”
崔廪生道:“小弟吃狗屎迷了心,有眼无珠,满口喷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来找我麻烦,我也就忍了,可现在你居然打一个大姑娘的主意,用心险恶龌龊。幸好是被我发现了,若是被你真的摸进归宅,就算什么都没做,人家雨宁的名声也要被你所累!你···”说到这里,邓源气得双手发抖,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愤怒。上了十几年学,最大的成就就是不会骂人了。悲哀,实在悲哀。
陈伯起到好处地补了一刀:“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崔廪生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是癞蛤蟆,是毛虫,是臭虫。还请邓兄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弟这一回!”
邓源一转念,这只癞蛤蟆可是已经张开大嘴要咬自己了,一定不能轻饶。可是,该如何发落呢?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送交官府。崔廪生是有功名的人,大半夜趴别人家院墙被逮个正着,虽然是入户“未遂”,但也足以让县里革除他的秀才功名,身败名裂。所以他被发现之后才会如此惊慌。但邓源不能保证这厮进了官府之后会不会胡说八道。“我是为了调查邓秀才通匪的内情才如此做的”,这句话就可以让官府把怀疑的矛头转向邓源。今日刘典史不就来旁敲侧击了一回吗?邓源不敢冒险。
就地放了,太便宜了他,同时也显得自己软弱可欺。
邓源心念急转,想到后世一位伟大的读书人榜样——孔乙己。他偷了丁举人家的书被抓之后,对方是怎么做的?“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如法炮制,可也。
崔廪生是个读书人,最要脸面。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这个时候让他认罪写服辩,告诉他写了服辩便放他走,他是无力拒绝的。而服辩到手,邓源便有了他的把柄,以后还不是可以任意拿捏?到时候他还敢再怀疑邓源通匪吗?
想到这里,邓源说:“既然邓兄有悔过之心,咱们都是斯文一脉,我也不好赶尽杀绝。不如这样,崔兄给小弟留几个字,把今晚这事写一写,咱们就算拉倒——我可不是想要挟您,您想啊,今日您受了伤,这伤吧,姑且算是我们弄的,搞不好还要留疤破相。若是以后崔兄记恨起小弟来,小弟总得自保吧?”
崔廪生冷静下来,似乎抓住了一丝希望,但还是不太放心邓源的人品,试探着问道:“我写了服辩,当真能放我走?”
邓源立刻点头:“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崔廪生思考片刻,无奈地说:“好吧,我写。”
陈伯便将崔廪生拽起来,押着到了门房。
邓源拿来纸笔摆在桌上:“写吧。”
陈伯低声道:“毕竟事涉归家女娃,不如让他家也出个人,做个见证。”
邓源点头,还是陈伯想得周到。便让陈伯看着崔廪生写伏辩,而后他跑到归雨宁家,敲了半天大门,把归庄叫了过来。
归庄听了来龙去脉,气得上前就要打,被邓源拦住。
“贤弟,他都这幅模样了,你若再打,恐怕他娘都不认识他了。”
“做下这等丧德败行之事,他还有脸见他娘亲?”
方才邓源要去请归庄的时候,崔廪生便出言反对。他实在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但形势比人强,反对无效。归庄过来之后,果然十分暴躁。崔廪生低着头,不敢言语。
邓源猫哭耗子:“大家都是读书人,斯文些。凡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归庄怒道:“他自己怎么不留一线?”又转向崔廪生道:“当年我父亲不同意与你家结亲,你便一直怀恨在心,几次三番找我麻烦,现在又企图潜入我家作怪,这等行径,简直枉为读书人!”
邓源目瞪口呆,这尼玛还有意外收获!忙追问:“什么?不同意与他家结亲?”
“是啊,”归庄怒气难消:“这厮自命风流,总觉得天底下的女子见了他便会死去活来非他不嫁。前年中秋虎丘会上见了我姐一次,拢共没说几句话,回家就央了媒人上门说亲。我父亲知道他轻狂浮躁,便以我姐年纪尚小无意婚嫁为由婉拒了。谁知这厮心眼比针眼还小,从此就记恨上了我家,每次见了我就横眉冷对,一有机会就出言挑衅。姓崔的,我可是忍你好久了!”
邓源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
闹了半天,敢情是情敌啊···
怪不得那日在淮扬酒楼,崔廪生上来就讥讽归庄为“小名士”,还说邓源“精于算计”,后来听说归雨宁被邓源所救,更是直接怀疑他与匪徒有勾结。
那么今晚他要潜入归家,动机就更加卑劣了。
新仇旧恨,要一起算啊···
邓源先安抚住归庄,又催促崔廪生:“服辩快些写!”
崔廪生哭丧着脸写完,邓源拿给归庄看了看,内容倒是没毛病,还颇有些文采。难为这厮,这种情形之下还不忘引经据典。
“觉迷途其未远,知来日之可追。原来你私下里看闲书也没少看啊,还读过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归庄没好气地说:“这么算起来,你也有名士之姿。”
崔廪生只能唯唯。
邓源又道:“此番惊扰了归家人,虽然我有心为你通融,但你总得给人家一些表示,要不然归贤弟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崔廪生本能地想到邓源没安好心,小声问道:“那···该如何表示?”
“怎么着也得赔个万儿八千两银子吧?”
崔廪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尖声叫了起来:“什么?你们不要···不要···”本想说“不要得寸进尺”,但又怕激怒邓源,便不敢多说。
邓源笑道:“万儿八千,似乎多了些。千儿八百总拿得出来吧?”
“那也没有。”一提到钱,崔廪生硬气了许多。
归庄也道:“谁要他的臭钱!”
邓源拍拍归庄:“不要意气用事,谁会嫌银子咬手呢?我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归贤弟不屑于接这种银子。但若是崔廪生诚心悔过,愿意拿出银子弥补自己的过失,咱们是不是得给人家一个机会?”